《绝对信号》
编剧 高行健(执笔)刘会远
导演 林兆华
演出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
人物: 黑子二十一岁待业青年
小号:二十一岁见习车长
蜜蜂:二十岁待业青年
车长:五十六岁
车匪:三十七岁
时间: 一个春天的黄昏和夜晚
地点: 一列普通货车的最后一节守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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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上是货车的一节守车车厢。暮色中,远近亮着火车站上的红、蓝、绿、黄的各色信号灯。守车的左右两头各有一个带铁扶栏的小平台。右面是列车运行的方向。车厢内,正中向外突出部分是瞻望列车运行的窗口,一张固定在车厢里的靠背椅对着朝右开的燎望窗口。靠背椅的右边两
步远,有一张固定的硬席铺位,是供押车人员休息用的。车厢的左右两头各有一扇可以关闭的门,通往平台。每扇车门的右手各有个小窗口,窗口下各有一小块突出的工作台,工作台前各有一张固定的靠背椅。左边椅子的靠背和坐椅已经被人拆除了,只剩下个铁架子,使人感觉到这节车厢也刚刚经过一个动乱的时代。
列车的紧急制动阀在左边小窗户的上方。
[黑子上]。这是个高大结实的小伙子,长得很神气,皮肤黝黑,一头蓬松的头发,留着绒毛般的小胡子,穿着朴素,一到满不在乎的样子。个性倔犟,又带着几分野性。他在守车前后转了一圈,见没人.轻声吹了声口哨。车匪从他背后上。这人中等身材,精瘦,行动敏捷,是个专搞投机
倒把、盗窃走私的惯犯,手狠心毒。
小号(接过车长的背包)师傅,等会儿!您这徒弟够勤快的吧?
车长 勤快不在嘴皮子上。
小号 哟,又拍错地方了。
车长 在家对你老子也这么说话?要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象你这样的徒弟,我早就叫他一边去了。你父亲让我好好管教你,要是以我在家的脾气,我早把你的号一脚踩扁了,有你这样外出作业还带把号的?
小号 得,师傅,咱给您也解解闷呀。您瞧咱这破守车,四面透风,混身乱颤,连盏灯都没有,一进山洞就跟下地狱似的。师傅,咱也得解解闷呀!
车长 别贫了,作业时不准吹号。
小号 不吹就不吹呗。(上车把两个背包和小号放在铺位上)
车长 我验车去了。你看左边。(下)
[车匪和黑子上]。
车匪 快上去!
黑子 (犹豫地)他们都认识我。
车匪 能把你吃了?真孙子!
黑子 (烦恼地)孙子就不干了。你上,跟车的是我同学,平时挺哥儿们的。
车匪 你还怕把他们的饭碗砸了?(冷笑)他们也没分碗饭给你吃。熟人更好办,别他妈犯傻,把到手的买卖砸了。
[小号拿个手电筒从车上下来]。
小号 谁呀?黑子!
[车匪走开,下]。
黑子 小号,真有门呀!当上车长了。
小号 见习的,跟师傅屁股后头听呵。
黑子 再听呵不也是车长鸣?
小号 没劲,破守车一进去跟掉进煤筛子里似的,星期天都没有,连场电影都难得看上,不是什么好差事.
黑子 可总也是个差事,人想捞还捞不着呢。
小号 你还在货场干装卸工?
黑子 卖块的,也是临时的,有一天没一天,还不是混呗。
小号 喂,见到蜜蜂没有?听说她回来过几天又走了,你没见到她?
黑子 (支吾地)路上照了个面。
小号 她怎么样了?
黑子 没怎么样!黑了些,瘦了,风吹的。
小号 真是的天南海北,长年在野地里,睡的是帐篷,这哪是女孩子们干的活卜0情肯定不好,她没说去找过我?
黑子 你那两天大概出车了。
小号 她没提到我?
黑子 (绕开)我们随便扯了扯。
小号 我那意思你点给她了?
黑子 什么意思?
小号 甭装蒜了。旁敲侧击,火力侦察呀。
黑子 咱打不到点上。
小号 你说你打了没有吧?
黑子 你还是自己上阵吧!
小号 你这块头儿换给我就成了。
黑子 咱卖了,换你那工作!
小号 (好心地)我给你凑点钱,黑子,做小买卖去吧,我发工资啦。
黑子 (自嘲)挤小脚老太太的生意,卖大碗茶去?再不,沾偷车的光,到商店门口拦根绳子,我骑车的主儿讨钱?这都不要本。
(不胜烦恼,吹了声口哨)
〔车匪在车下出现]。
车匪 (向远处)就这趟车,货离守车太近。货在守车前第
三、第四位两节车上。妈的,这小子怕湿鞋,得推他一把。提防小子翻车,传话叫曹家铺上人。……回来,看我的信号再上车!
〔车匪的同伙下。车匪从暗中走出来]。
车匪 对小号)师傅,这车哪里去?
小号 你打听这干吗?
[车匪递烟]。
小号 不抽。
黑子 来一支。(递上烟盒,自己用嘴叼上一支,掏出电子打火机,给小号点烟)
小号 还真挣呢!
黑子 过一天是一天,不抽白不抽。
车匪 这师傅,行个好吧,我脚歪了。(有意瞟黑子一眼)积德。
黑手 (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三河坝站吗?我上采石场找个放炮的活儿去。
小号 快上去吧,别叫我师傅看见了,老头特别死板。
车匪 这师傅,麻烦您关照一下,我脚歪了。
小号 打客票去,守车上不准带闲杂人员,这是制度。
车匪 小兄弟,帮个忙嘛!我钱包叫小偷摸了,脚又不能走,都是出门在外的人……。
黑子 让他上吧。
车匪 (立刻)哎,(对小号)多谢兄弟您了!
小号 (对黑子)不是,我师傅特教条。
黑子 甭听他扯蛋了,他就不带人?跟他有关系,有油水可捞的,还不一句话!
车匪 多谢了,世上好人不多哇。
小号 黑子,留点神,老头来了。(下)
车匪 (恼怒地)你刚才耗什么劲儿?
黑子 谁耗来着?
车匪 你怎么不扒车就上?
黑子 这不上来了!
车匪 不是我顶着,你就泡汤了!
黑子 咱还不是那号人。
车匪 (轻蔑地,故意刺激他)就这两下子,还他妈玩女人!
黑子 得啦,有完没完!
车匪 (走到窗口)这儿不错,是车长的位于。
(又换一个窗口)黑手,这儿成,坐这儿来。
黑子 这不还早吗?
车匪 你腿肚子已经哆嗦了?
黑子 (烦躁地)你还要我怎么的?
车匪 要问起,你我谁也不认识谁!你小子把得住吗?
黑子 你也太小看人了。你怎么下车?
车匪 你就甭管了,陪你一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呀,跨过死人你也就不哆嗦了。
黑子 你是信不过我。
车匪 我是惦着那笔到手的买卖,别叫你小子给砸了。那小的你盯着,老的交给我,到时候给上根烟,打个岔,别让他盯着燎望窗口,等咱的人一上车,多少箱就到手了。这些跑车的,几根过滤嘴就打倒了。你听着捉奸拿双,捉贼拿赃,就是砸锅了,咱两袖清风,你不认,我不认,能拿住咱个屁!懂吗?
黑子 (不耐烦地)你歇着吧。
车匪 走着瞧吧。
(车长和小号从车厢后面上。
车长 怎么磨路到这会儿?
小号 碰上了一个同学。
车长 这是在作业,工作呢!(生硬地)看看风管。
小号 (用手电筒照看车厢底部)都接上了。
车长 (不满意地)看表去,压力够不够数?
小号 (上车向黑子)黑子,留点神,老头可找碴呢。(大声的)够了!
车长 什么叫够了:
小号 每平方厘米六公斤呀!
车长 你得回答准确了,六公斤!够了,够了,我知道你多少是够了。压力不够,制动阀就得失灵。
小号 知道。
车长 知道,你知道什么时候使用紧急制动?什么时候不能使用?你知道怎样使用制动阀?知道,知道,你知道多少?动用制动阀是为了避免出大的事故。动好是一功,动不好是一过。一个车长不是到站送送货票的,他身上担着整趟列车的行车安全!看发车信号机!
小号 亮了
车长 (挑剔地)红灯也是亮的?
小号 绿灯。
车长 这叫'发车信号良好',叫'发车信号良好'!你好好说。
小号 (大声重复)发车信号良好!
车长 这叫自我应和。都要出声,为加深印象,免得自己走神,发错了信号。咱们手上这盏灯关系到铁路线的安全,不是三斤、五两、十块、八块的,就是把命搭上,你也赔不起!给司机发车信号。你把旗子打开!
〔车长上守车。小号举旗、划圈。]
车长 (看见黑子)有乘车证吗?
黑子 张师傅,您好。
车长 我问你有乘车证吗?
黑子 我父亲认识您。
车长 我不认识你。
黑子 (站起来)我是他儿子。
[小号上守车]。
车长 我知道你是他儿子,你父亲退休,你顶替了?
黑子 我姐姐顶替了,我在咱们车辆段货场上打临时工。
车长 没证件就下去!
黑子 (嘻笑地掏烟)我敬您一支还不行?
车长 年纪轻轻的,就学会了这个。谁让你上车的?(对小号)你不知道守车的规章?不准带闲杂人员!
黑子 是我自己扒上来的。
车长 怎么扒上来的,怎么下去。
小号 师傅,人家去三河坝采石场找工作,都是铁路职工的子弟。
车长 铁路职工光咱们局有几十万,谁没子女、亲戚、朋友?你带得过来吗?
小号 我们是老同学。
车长 我就只认证件不认人。我当车长二十六年来,就凭这条,还没出过一次重大事故!
车长 (转身见车门后面坐在角落的车匪)这也是你让上的?
小号 (对车匪)你下去吧!
车匪 (一副可怜相)这老师傅,我提包叫人偷了……。
车长 找派出所去,我不是民警。
车匪 (仍然蹲着,乞求地)说实在的,没钱打票了,钱和粮票都叫人偷了,我把包搁在柜台上,一转身就……
车长 下去,叫你下去!
车匪 (抱脚)哎!
车长 你再不起来,别怪我不客气了,(对小号)把他赶下去!
小号 (吓唬他)你再不起来!
车匪 师傅,脚歪了。
车长 小号发停车信号。
〔车厢晃动了一下,列车起动]。
车长 这车成收容所、医务站啦:(对小号)找你爸爸去,赶明儿你别跟我的班。
车匪 您别怪这位小兄弟,我实在走不了,难为您了。咱不是那号白乘车的主儿,咱跑采购的,这条线路上常来常往,赶下回,一定找您补票。您要是捎个山货海味,就朝我说了,这师傅,您贵姓呀?
车长 别同我臭贫啦,你们这号人我见多了。让开:到铺位上坐着去。
车匪 多谢您了,师傅:(坐到铺位上)
车长 没有乘车证,不准上守车,这都有规章。正经的办事人也不会扒守车。上来的不是指公家的油的,就是搞歪门邪道的。你不沾他,他要沾你。这句话,规章上没有,可你记住了没错。大的不说,那跑单帮做买卖的,师傅长,师傅短,塞你两斤花生米,你收不收?你独立作业,车上就你一个人,心想不收白不收,有了二斤就有四斤,四十斤,小伙子,你这辈子就算栽在这上头啦!
小号 您讲的太邪乎了。
车长 还是讲的邪乎点儿好。(掏出行车记录本,在左边窗前坐下,作记录,自言自语)十八点二十五分正点发车。
[静场。天渐渐黑了,车厢内光线浙暗,列车缓慢的、单调的行驶声]。
小号 你长年累月,白天黑夜,总一个人在守车上待着,没个伴儿不寂寞?
车长 我同我的心作伴,我问它答。小伙子,你这才几天?倒感到寂寞了。这车上我都干了二十六年了,还不算这以前在铁路上干的别的差事。二十六年来,我没有一天在家超过十二小时的。除了我结婚那天,请过三天假,我就再没请过假,有点头疼脑热的也都扛着,好在我一身的骨头还硬朗。干我们这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节假日一说。年三十晚上都总在跑车,我跟我的老伴也是常年不照面的,她工厂里也三班倒。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怎样了。我天天就这么蹲在守车里,冬天对着个火炉子,夏天迎着风。有月亮的时候看月亮,没有月亮着山的影子和灯光。大半辈子就这么过来的,象根生锈的道钉,还算牢实。小伙子,这就是工作。
小号 (对黑子)你听到没有?象个机器一样,这哪是人干的活儿,一辈子就这样交待了。
车长 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这才二十冒头,刚工作就当上了见习车长,还桃三栋四!你是亏了有个当局长的好老子。我不是说你父亲怎样,哪个不指望他孩子有个好工作?早先,要是当个车长,从挂钩到提钩的制动员,到连接员、调度员,一步一步的,不熬个十年八年的,没门儿。
小号 您这是老皇历了,都象您这样,年轻人就甭活了。时代变啦,人家外国早都电气机车了,自动化了,这提钧挂钩都不用人,连蒸气机车都该进博物馆了。
车长 我倒是想进博物馆,咱这行五十五岁就该退休,我都五十六了,剩下的日子,也该守老伴了。我要有儿子,早把位置让出来了。
〔静场。列车单调的振荡声]。
黑子 (不自在,找话题)小号,你还吹你的号吗?
小号 行车的时候咱师傅不让。到了住勤点,人都睡觉的睡觉,休息的休息,也没法儿练。(朝黑子挤挤眼,故意气车长)都是大野地里,没作业的时候,吹吹碍谁事了。
黑子 (唆使地)米一段听听.
车匪 (闷声地)好!
(小号拿起号,车长打断了他。
车长 (满肚子不高兴)进站啦。
〔列车摇晃着]。
小号 (扫兴地)知道。
车长 知道,知道,都给我滚下车去!(自己拿信号灯到车门口去)
黑子 (不安地)这老帮子又火了。
小号 甭管他。就他穷规矩多,年轻人没他顺眼的。他就要你跟在他后面抬举他,装孙子,他就高兴。
小号 (张望了一下)临时停车,线路叫客车占着呢。别动啊!这车说开就开。
(蜜蜂拎着饭盒跑上。
蜜蜂 (对站在车门外的车长)师傅,我赶我的蜜蜂车去!我去给大伙买饭,排了半天的队,漏乘了,捎一个吧。
(黑子闻声一惊,注意地听。
车长 不行。
蜜蜂 我有押运证。
车长 有押运证也不行,我这车不带女的.
蜜蜂 师傅,您看,这押运证。
车长 不行就是不行。
车匪 你怎么了,没见过女人是怎么的?坐下!
〔黑子坐下,十分不安]。
蜜蜂 给您说句好话,求求您也不行吗?
小号 (闻声)蜜蜂姑娘!(跳起,跑到车厢的右边,打开车门)蜜蜂,这边上:
[黑子站起又无处躲避]。
车匪 看你丧魂落魄的,什么也别对她说,别叫她坏了事!
(列车起动。黑子侧身,面朝窗外,车匪把脚搁在铺位上,注意着黑子。
车长 (对小号)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小号 (嘻笑地)当然您说了算啦:
蜜蜂 喏,给您看押运证!
车长 夜间行车不准上单身妇女,守车上不准带闲人。
蜜蜂 真逗。
小号 师傅,您这是哪条规定!人家有押运证。
车长 我的规矩,是在我车上,我在作业。
小号 您看着办吧,车开了,像总不能叫人跳车吧!
车长 这守车成什么了?我要找你老子去,别跟我的班了!
小号 (顶撞地)甭管跟谁的班,人家有押运证也得让人家上车。
蜜蜂 (低声地)真讨厌。
车长 姑娘,我是为你好!你这样乱扒车是早晚要吃亏的!'人心是恶的',话不中听,比'人心都是肉长的'要管用。
小号 看您说到哪儿去了,我们是同学。
车长 我也是为你好!要不是你老子亲自托附给我,我管你这些?这是我们老车长多年行车的经验,过去夜间行车不是没出过那种事儿……
小号 行啦,那您说该怎么办吧。
车长 姑娘,你听着,不是我老了招人讨厌,往后不能单身一个人夜间随便见车就上。
蜜蜂 (点头,等车长走后,立刻低声地)真想不到,我高兴死了。
小号 我在路上碰上你弟弟,说你回来过,你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
蜜蜂 (抿嘴笑)这不是见到了吗?
小号 蜜蜂,你可不怎么样啊:
蜜蜂 怎么不怎么样?
小号 太不够意思!
蜜蜂 哟,真对不起:(调皮地)可咱们在这儿见到了还不一样?不是更有意思?(立刻收效地)真的,见到你真高兴.
小号 真的?
蜜蜂 (转话题)真的,你的工作一定很有意思吧?当车长啦?
小号 见习的。
蜜蜂 同我们到处流浪的,是不一样啊!穿上一身制服,等胸前再挂上个车长的牌子,就该不认识咱们啦
小号 算了吧,蜜蜂,别对我来这副腔调。
蜜蜂 别生气,我可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呀!
小号 你看,还有谁在?
蜜蜂 (惊喜地)黑子:
黑子 (转过脸,抑制着自己失措的神情,尽量平淡地)你好:
蜜蜂 (声音更轻,象回声)你好:
小号 我们有半年没见面了。
蜜蜂 (摆出大姑娘矜持的样子)是的。秋天,冬天,又是春天。
黑子 (冷冷地)春天也是人家的.
小号 黑子,别煞风景了。
蜜蜂 黑子,你哪去呀?
黑子 找饭碗去:
小号 (依然热情地)养蜂队的姑娘们都好吗?过得惯这种流浪生活?
蜜蜂 (情绪低落,心不在焉地)老爷子很高兴,有这群快活的姑娘整天围着他转。
小号 我问的是蜜蜂姑娘们,没有小伙子,你们不寂寞吗?
蜜蜂 我们有蜜蜂作伴。我们把蜜蜂叫流浪汉,我们就是流浪姐儿们,(止不住又恢复了热情的天性,兴奋地)喔,你们不知道春天有多美,我们在山谷里整整待了二十天,满山都是映山红,在阳光下,红的象胭脂,红得叫人心醉。喔,有花儿的地方就有蜜蜂;蜜蜂飞到的地方,就有我们蜂姐儿。我们姑娘们在一起可疯呢,真是疯姐儿,我们自己编歌儿,想到什么就唱什么,说话也唱,干活也唱。
小号 唱一个吧。
蜜蜂 别价。都是我们蜂姐儿们的歌儿,你们不知道,顶风吆喝就得唱,声音才送得出去,在山谷里有回声,啊,你们听见过回声吗?象是自己的声音,又不全象,你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喔,小号,你还吹号吗?给我们伴奏那才棒哪,不象你们家单元房,左邻右舍,前楼后楼,关着门窗人家
也嫌吵,跟我们吹号去吧。
小号 可借你们不收,收我就去:
蜜蜂 咱们容得下你这位车长吗:
小号 又来了!
蜜蜂 那是我们姑娘们的天地.
小号 小伙子也不要?
蜜蜂 不要,一个也不要!
小号 只要老爷儿们?
蜜蜂 就要老爷们。说真的,咱们带队的关大爷可真是个好老大爷,他还教我们念唐诗来着。
小号 你们这又哪里去?
蜜蜂 赶花期去呀!油菜花开了,金黄的一片,嗡嗡的蜜蜂声,在耳边转,真醉人,油菜花酿的蜜可香呢!
小号 你们够浪漫的啊!
蜜蜂 当然浪漫。这么广大的世界,都叫咱们碰到一起了,茫茫的夜色中,在一节守车的车厢里,(说给黑子听)您这位车长,捎带两个乘客,一位是打货票的流浪姐儿,一位兴许是不打票的流浪汉……
小号 蜜蜂,你的嘴可真不饶人。
蜜蜂 谁叫咱们是蜂姐儿呢?蜜蜂可是会蜇人的啊i
小号 别忘了,蜂蜜是甜的。
蜜蜂 别腻味了。
〔迎面来车,列车交会时的轰响]。
车长 会车去!(对小号)守车上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要说,赶明儿个到公园里去。
(小号拿信号灯走到车门口,等着会车,列车交会时快速的节奏和巨大的轰响,蜜蜂凝视着黑子。一束白光照着蜜蜂的脸,列车交会的声音突然减弱,蜜蜂急速的心跳声越来越响。以下是他们俩的心声,演员在表演时应使注意力高度集中,同时用眼神说话,对话可以用气声,以区别这以前的表演。
蜜蜂 (内心的话)黑子,你怎么啦?你不高兴见到我?
(这束白光又移到黑子的脸上,黑子躲避蜜蜂的目光。黑子强劲的心跳声。
黑子 (内心的话)你来的真不是时候,(立刻又柔情地)蜜蜂……
(两人都在白色的光圈中,互相凝视,两颗心'怦怦'跳动的巨大的声音。
蜜蜂 (内心的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黑子 (内心的话)不要问!(爆发地)啊,蜜蜂,什么也别问,就这么看着我:
蜜蜂 (内心的话,闭上眼睛)你想我吗?
黑子 (内心的话,点头)想。
蜜蜂 (内心的话,缓缓睁开眼睛)我也是,想极了,没有一天不想,每时每刻……
黑子 (内心的话)真想拥抱你。
蜜蜂 (内心的话)别这样,对我说点什么吧!
黑子 (内心的话)真想你!
蜜蜂 (内心的话)朝我笑一笑。
黑子 (内心的话,转过脸)真捉弄人,这就是我的命。
蜜蜂 (内心的话,祈求地)作笑一笑!
黑子 (内心的话,望着她)我笑不起来。
蜜蜂 (内心的话)你一丝笑容也没有……
黑子 (内心的话)蜜蜂……(不自然地苦笑)蜜蜂忍受不了,把头扭过去,白色的光圈跟着消逝]。
交会的列车驶过,心跳声也骤然消失,两人恢复常态,依然坐着,谁也不望着谁,列车行驶的节奏声比这之前行车节奏多了一个停顿,即半拍的休止。
车长 姑娘,你是待业青年养蜂队的?
蜜蜂 (心不在焉)噢,多谢您关照,我去给姑娘打饭,排了半天队,给漏了乘了。
车长 你也是铁路职工子弟?
蜜蜂 我父亲是跑客车的。
车长 当个列车员,女孩子倒挺合适的,你怎么没顶替呢?
蜜蜂 地今年才五十。
车长 那是顶替不了。养蜂这活儿得长年在野外,可不是女孩子们干的活呀。
蜜蜂 有人说马路上摆个摊子,做小买卖去,成天见人就戏喝,更寒碜。(望黑子一眼)咱不愿现这个眼。
车长 一个姑娘家,长年在外,餐风宿露的,总不是事。你家里放心得下吗?
蜜蜂 家里还有弟妹三个,我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待在家 里吃闲饭,您说呢?
车长 倒也是。
蜜蜂 人吃的是这份志气。
车长 可话说回来了,一个姑娘家早晚总得成个家吧?
蜜蜂 师傅,看样子期要给我说对象呢!(笑)
车长 已经有了?
蜜蜂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笑)您真逗!
车长 要是看中了,就别逗着玩,得认认真真的。
蜜蜂 是得认认真真的。先得看有没有个正经工作;再问问有没有房子--一过日子总得有地方住呀;房里也不能空荡荡的,好歹说得过去,有那么几件家具。要不就那么点工资,过日子都凑合,往后怎么置得起?
车长 是呀,现今娶个媳妇没个千儿八百的,还真娶不起。
蜜蜂 您还说少了呢,还有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录音机、电视机呢。关键是有个好丈人。丈母娘得是洗尿片子,看孩子的。(笑)您看我这儿说相声呢!(正经地)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这么贱气,千儿八百的就能买得来的。没有真正的感情是什么也白搭:师傅,您说是吗?
车长 是这话,姑娘,象你这样的姑娘不多见啊!
蜜蜂 那是,您并不了解我们。(说给黑子听)一个女孩子真要爱上了一个小伙子,就是住帐篷、喝白菜汤,也照样能过。您说是么?
车长 干吗喝白菜汤呀?这么好的姑娘,准能找到个好小伙子,配得上你。(对小号)都听见啦?好好干,过不了一年就能当上个车长了。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工作啊:进站了,回信号。
车匪 我出去透透气!
车长 在车上走道得留神。
[小号走上平台。车站上的灯光从燎望窗口照在黑子脸上,黑子眯起眼。列车进岔道,摇晃着。令人烦躁的撞击声,行车的节奏仿佛破碎了。小号站在平台上,向站上回信号,列车出站,车箱里立刻变得昏暗了。黑子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仿佛要入睡的样子,舞台上全黑。以下是黑子的回忆。舞台中央,蓝色的光圈中,黑子拥抱着蜜蜂,闭着眼睛。以下的表演,尤其是前面的一段,是有节制的,声音遥远,动作也较少,以便同现实相区别。
蜜蜂 (推开黑子)你听,鱼跳水的声音。
黑子 太静了!我更喜欢海。
蜜蜂 我们将来到海边上去玩吧!
黑子 我们结婚的那天,向大海宣布我们的婚礼i
蜜蜂 (偎依着他)黑子,你真好。
黑子 (陶醉地抱住她)我要娶你。
蜜蜂 晤。
黑子 你不相信?
蜜蜂 (点头)相信。
黑子 将来我们也得有个家。
蜜蜂 将来等你找到了工作,我想那时候我也会有工作的,咱们就可以结婚。
黑子 可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我已经等了三年多了。我太天真不应该让我姐姐顶替。
蜜蜂 别这么说。这都已经过去了。
黑子 我也得自私点,为什么就该着我牺牲?
蜜蜂 我不愿意你怨恨你姐姐,她怪可怜的。
黑子 谁可怜我们?我倒是想不那么自私,可不自私谁管我呀!
蜜蜂 你不是说你最讨厌人可怜你吗?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你爱我,我就幸福极了。
黑子 傻丫头,我们得活下去呀!我不该把工作让给她,她的朋友已经有工作了,他们可以过得下去!
蜜蜂 我也可以挣钱去,合作摊贩不知道还要不要人?你去不去?
黑子 见人就哼唱,'卖了:卖了!'寒碜,我不干那事儿。我到车站货场上去卖块儿,也比这强。我想象得出你父亲是一副什么脸色。
蜜蜂 咱们俩的事,咱们自己做主。
黑子 你父亲绝不会同意的,他已经说了,不让我再跨过你家门槛。
蜜蜂 (立刻☿)他没这么说过……
黑子 (打断她)他说了,他还叫人传话给我老子听:叫他们家黑子刘再上我们家串门了。他娶的起我们家姑娘吗?我不能叫我们家姑娘喝西北风去!
蜜蜂 我们俩的事,他管不着,这又不是他们那个时代:
黑子 我真想弄把钱朝他砸过去。
蜜蜂 (偎依着,轻声地)无论如何,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黑子 你不后悔吗?
蜜蜂 不后悔。
黑子 可我要找不到工作呢?
蜜蜂 那我也等你一辈子。
黑子 那不耽误了你一辈子,叫你太痛苦了……
蜜蜂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你还不相信?
黑子 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就不能比别人生活得更好?
黑子 (沉思地)我得弄到一笔钱,等我有了钱,我们就结婚,我们得象个样地结婚!유也让你爸爸看看……
蜜蜂 你别提他了。
黑子 我不能委屈了你,让你跟着我受苦。
蜜蜂 黑子,别这么说,我愿意。
黑子 不i我不愿意。这之前,你不要把我们的关系告诉小号。
蜜蜂 (闭上眼睛,撒娇地)我要让他明白,让他死了那份心。
黑子 (急躁地)不要告诉他!
蜜蜂 (也凝视着他)为什么?
黑子 (和缓地)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再告诉他。你答应我。
蜜蜂 (固执地摇头)我不!
黑子 (抓住她的胳膊,摇着她)你答应我!你明白吗?
蜜蜂 (猛烈地摇头)不明白!
黑子 (迟疑地)小号对我说过……
蜜蜂 (扬起眉头)说什么?
黑子 说他爱你……
黑子 (发狠地)你同他在一起会比跟我幸福的!
蜜蜂 你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使劲挣脱他,呜咽着跑下)
(黑子呆望着她消失在黑暗中。车匪进入光圈,从背后一巴掌猛拍黑子的肩膀。
黑子 蜜蜂:蜜蜂!
黑子 (把他的手从肩上板开)你认错人了.
车匪 发什么呆呀?
黑子 碍你什么事?
车匪 喝一杯去。
黑子 我不认识你。
车匪 交个朋友嘛。
黑子 你喝多了吧?!
车匪 海量。找个酒伴.
黑子 我不喝酒。
车匪 是不喝,还是不能喝?
黑子 不少喝,你请得起吗?
车匪 今儿个这酒我管够了,你货场上没活吧?
黑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货场上?
车匪 你不是扛大个、卖块的?小兄弟,想找你帮个忙。
黑子 没白喝的?
车匪 (掏香烟,递给他一支,自己购一支,把剩下的一盒烟往黑子口袋里一塞)不瞒你说,我看中了你这个劲,是个可以交朋友的。
车匪 缺钱花吗?
黑子 (想了想)少了不干。
车匪 千儿八百的干不干?
黑子 (犹豫了一下)好象还少了点儿。
车匪 你好大的胃口啊。
黑子 有这么个块儿在。
车匪 你说个数!
黑子 够娶个媳妇的。
车匪 想玩女人啦?够你玩的。(笑)不止一个。咱这朋友交得吧?喝一杯去。这趟干好了,我带你到广州特区去一趟。弄批洋货回来。从女人带的金表,到穿到大腿根的丝袜子,那娘儿们要的可就全有了。(车匪推黑子下)
[蓝色的光圈骤灭。昏黄的光缆中,黑子仍坐在椅子上,手扶着头。蜜蜂低头坐着。蹲在车门边上的车匪,伸直了两腿,摆出更舒服的样子。小号拿灯从平台上进入车厢,碰着车匪伸直的腿.
小号 (心情烦躁,对车匪)你堵在门口,妨碍作业。
车匪 (立即)哎。(蹲坐起,仍懒洋洋地待在车门口边上。)
小号 (挑剔地)叫你里面待着去!
车匪 哎,这师傅,我脚不好使。
车长 你懂不懂规矩?让你坐车就算便宜作了。
车匪 就过去,就过去。(立刻站起,乖顺地让过车长)
车长 (走到车门口燎望,对小号)快要进入山区了。当好一个车长,不光是发发信号,还要熟悉地形和线路,困了?
小号 这不听着那吗。
车长 特别是夜间作业,外面看不清楚,就要凭脑子算时间。要知道哪里有个多大的弯道,哪里有岔道。就是闭上眼睛,走到哪里也心中有数,遇到情况,就知道该怎样处理。直线看装载,弯道看运行。咱们这些货车都还没有轴承,摩擦生热,弄不好油箱就会起火。第七位上是'角八'-一'角八'。
小号 (重复)角八。
车长 是爆炸物的代号,特别要注意!(发现车匪站在车门边上听,瞟了他一眼)不是叫你过去,里面坐着?(车匪向车厢里走去)减速了。姑娘,扶好!当心,岔道!
〔列车剧烈地摇晃着,车匪利索地倒脚,八字步伐,这表明他脚并没毛病,而且是懂得跑车的门道的]。
车长 (打量着车匪)你脚下挺好使的嘛!
(车匪立刻站住不动了,突然意识到露了马脚,便就地蹲坐下去。
车长 (接过小号手上的灯,小号愣了一下,尚未明白其意)给我。(对车匪)到那头坐着去:(拿好照着车匪。车匪一瘸一拐地走到车厢里,扶着板壁坐下。车长又拿灯晃了一下黑子,黑子手扶着头)撞脑袋了?
黑子 (愣了一下)没有,有点困。
车长 (开始有意识地观察黑子)这才几点钟,你倒困了?
黑子 没吃晚饭。
车长 有钱抽高级香烟,倒没钱吃饭。你别在眺望窗口坐着,司机撂把闸,能叫你把脑袋撞出玻璃外面去。不死也弄个满脸血。
黑子 (头离开窗口)您真会吓人。
车长 我总是把话说在头里,什么事情都有个开头的。小口子不堵,大口子难保。
黑子 (说笑地)大叔,您可真有说的。(边往窗口椅子上坐)
车长 那不是你坐的地方,上里边坐着去。
车长 (黑子不得已站起来。车长望着他坐到铺位上,转身又对小号)守车上带闲人出事的,有的是。头半个月,有个杀人犯,就是坐守车跑了的。
〔黑子心一动。车匪看了黑子一眼,镇定地靠在板壁上,装出更自在的样子。
小号 抓到没有?
车长 正在通缉。
黑子 (恢复了镇定)那车长也太笨蛋了。
车长 他倒是不笨。事情就出在贪小利上。坏人干坏事,他老觉得自己聪明。跑不了,早晚得逮着。
黑子 您怎么肯定就能抓得到?
车长 所有的口岸都布上了哨,他只要一活动,就跑不了。
黑子 这沿线车站也布了哨?
车长 每个站口都有等着他归案的。
黑子 (冷笑)照您这么说,上守车的就没有好人了。
车长 我倒希望都是好人,可人心隔肚皮,不到时候看不清。
小号 您见谁都怀疑!
车长 多长个心眼没坏处,尤其是这夜间行车。
黑子 (神情泰然,靠在板壁上)您是不是也不相信我?怀疑我?
车长 没这么说。总归,正经办事的没人愿扒车的。(对小号)守车上今后不准带闲人。(小号无言.向小号送个眼色。两人到车门外去了)
车长 (压低了声音)那家伙刚才倒脚你没看见?老跑车的油子,你注意点:黑子跟他一起上来的?
小号 我们是老同学了。
车长 老同学怎么了?现在爹妈都保不住。
车匪 黑子,趁老家伙不在到窗口去。
黑子 到曹家铺还早着呢:
车匪 少废话,过去!
蜜蜂 (解开饭盒子,对黑子)你没吃晚饭,我这里有包子。
黑子 我不想吃。
蜜蜂 你不舒服?
黑子 (连忙)没有.
蜜蜂 黑子。
黑子 嗯?
蜜蜂 你变了.
黑子 什么?
蜜蜂 (恳求地)黑子……
黑子 别说了,不是地方.
蜜蜂 为什么?
黑子 你不用问。
蜜蜂 你干ณ吗这种语气?
黑子 怎么了?
蜜蜂 你有心事。
黑子 没有。(停顿)
蜜蜂 你同我说话呀!
黑子 (急躁地)别说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
蜜蜂 (伤心地)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
黑子 我没怎么。
蜜蜂 (肯定地)你变了!
黑子 你胡说些什么!
蜜蜂 你变心了。
黑子 哪儿的话。
蜜蜂 你准是看上别的姑娘了。
黑子 你瞎说。
蜜蜂 (期待地)对我说句温暖的话一
黑子 (勉强地)我想你。
蜜蜂 是真的?
黑子 我还能骗你?
蜜蜂 (突然发作)不,我不听,你骗我:
黑子 轻点。
蜜蜂 你怕什么?
黑子 小号会听见的。
蜜蜂 听见又怎么了?
黑子 (急躁地)你答应我,不要让小号知道我们的关系。
蜜蜂 我什么也没说。(猛地抬头)他知道了又怎样?
黑子 (痛苦地)不能让他知道,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傻丫头……
蜜蜂 我不傻。(低头)
黑子 你怎么啦,啊?你哭了……
蜜蜂 (咬住手指头)没有。(停顿)
黑子 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
蜜蜂 真的没有,什么也没有……
黑子 转过来!让我看看,别哭。(看看车门口,着急,发火)你发什么傻?别哭:
蜜蜂 你听,你听,你那口气!你不爱我了,不爱了。
黑子 你再哭我就揍你。
蜜蜂 我就哭,我真想放声大哭,你让我哭吧!心里痛快。
黑手 不行,现在不行。
蜜蜂 我不会出声的。(压抑着,啜泣)
车匪 (故意拔一把鼻涕)啊切!这婆婆妈妈的,真他妈的没劲!
黑子 (看了看车匪)车厢里还有人呢。
蜜蜂 有人又怕什么?
黑子 你镇定些好不好?这不是时候,你听见没有?(用手掌给她擦眼泪)
蜜蜂 (抓住他的手,热切地)黑子,我们一起去养蜜蜂吧。我什么也不需要,不要房子,不要家具,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们可以向养蜂人那样,一家人只带个帐篷,在哪儿都可以安家,我见过不少养蜂的人,人家就是这样,不也过来了?黑子,你答应我,跟我结婚,你还怕什么?(停顿)我这就告诉他,告诉小号。
黑子 你犯糊涂了。
蜜蜂 你才犯糊涂呢。你为什么不让我讲?我就讲!(黑子打她一巴掌)啊!你打我,你打我了,你从来还没打过我,你真打了……
黑子 (惶恐地)我不知道我的手这么重。
蜜蜂 给我走开!你变心了,你要把我推给小号,你爱我原来是假的,你真狠!
车匪 小同志,忍着点吧,别在车上闹事,好不容易求人上的车,要叫人轰下去,这点粘糊劲也就都稀啦。
黑子 去,你滚一边去。(转过来对蜜蜂)原谅我,我真混!
蜜蜂 你说什么?
黑子 原谅我吧.
蜜蜂 我们之间不应该说这种话。你的手劲可真大啊,打得我耳朵都嗡嗡响哪。
黑子 (猛地抱住她的头,又连忙推开她)小号会看见的。
蜜蜂 看见又怕什么?
黑子 你理智些!
蜜蜂 我就要让他看见,让他明白,让他死了这份心。
黑子 怎么又来劲了?
蜜蜂 (离开他)你不爱我了。
黑子 谁说的?
蜜蜂 你,从我上车起见到你,你就不对劲。你变心了,你别解释,我感觉得出来,你不用解释。
黑子 我起誓,我要是变心,就被火车轧死!
蜜蜂 (用手堵住他的嘴)
黑子 要知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抱着她的头,吻她的头发)
[车长和小号出现在车门口]。
车匪 (故意大声咳嗽)喀!
(小号靠在门上,装做没有看见。黑子和蜜蜂立刻分开。
蜜蜂 他看见了吗?
黑子 我想看见了,也都听见了。
[小号进来,态度明显地冷淡了,而且对黑子已存了戒心。黑子坐回到燎望窗口]。
蜜蜂 你在干什么呢?
小号 没干什么。
蜜蜂 你为什么不说话?
小号 我在作业!(找话岔开,对车长)师傅,车速是多少?
车长 千分之二十八的坡度,车速不能超过三十公里,到你的岗位上去!(停顿)
小号 (压不住火)黑子,让开!
黑子 你都听见了?
小号 都听见什么了?
黑子 我们刚才的话。
小号 (尽量平静地)我什么也没听见。
〔列车单调的行驶声,慢板节奏]。
黑子 你肯定听见了。
小号 我只听见我自己的心还在跳。黑子,你过去,这是我的位置。
黑子 车长的位置?
小号 也可以这么说。
黑子 先站一会吧,你已经有你的位置了,借我坐一会。
车长 (卷烟叶子,点火,提醒小号)不要忘了,你的岗位,你的职责!
车匪 (立刻打岔)这师傅,对不起,借个火。(瘸着腿,到车长眼前)
[车长借点火的机会,第二次注意观察他。
小号 请你让我工作。
黑子 我要是不让呢?
小号 让开!
(车长和车匪都默默地盯住黑子。
黑子 怎么着?
蜜蜂 黑子,你怎么啦?
黑子 (坐在椅子上,叉开腿,嘻笑着)我同他闹着玩的。
小号 (拉他)你让我工作!
蜜蜂 小号,我请你原谅他,你知道他的心情不好。
小号 没你的事。
蜜蜂 我请你原谅我。
小号 你一边去吧!
⚥蜜蜂 小号……
黑子 别对她这样,拿出点男子汉的气魄来!
车长(对黑子厉声地)你再妨碍工作,我叫你下一站就下去。
小号 (为黑子开脱)师傅,没事,我们逗着玩惯了。
车长 这是工作,不是逗着玩。
车匪 (立刻打哈欠)哦--一啊--颠得真叫人发悃啊。小伙子们,叫个劲,哪个赢了,这姑娘就归谁,怎么样?嗯?
车长 (看了车匪一眼,已经觉察到他同黑子之间的呼应)
守车上不是闹这些名堂的地方!
小号 (使劲抱住黑子的腰拖他。黑子用脚抵住。)师傅发火了,你快让开吧!(摸到黑子腰上的匕首,一惊,冷笑)带着家伙呢!
黑子 要看看吗?(掏出匕首)
(车匪霍地站了起来。车长转身看他。
蜜蜂 黑子!
车匪 (见空气缓和)脚都蹲得发麻了。
车长 坐下!
(车匪坐下,捶腿。
小号 别以为我怕你。
黑子 放心,不是对付你小号的。我黑子还不是这么不够朋友的人。
蜜蜂 黑子 ,给我看看!(接过匕首)
黑子 喜欢吗?送你。
蜜蜂 (害怕地)不!黑子,我不要,你带这个干什么?
黑子 护身的。还能用来割肉吃,牛羊肉、马肉,都割着吃。你们吃过马肉吗?(不自然地笑)你放蜂子,夏天不也到内蒙革原上去过吗?
蜜蜂 (把匕首还给黑子)我不要,你快把它扔了吧.
小号 (对黑子)把你这套收起来吧。
黑子 行,这是你车长的位置,你坐。(站起来,把匕首插进腰里)
蜜蜂 黑子,你真吓人,这样不好。
小号 (苦笑)据说,这最能赢得姑娘们的心。
黑子 抽支烟吧!(向小号递过烟盒,自己也取过一支,掏出打火机给小号点烟)
车匪 (见车长盯住黑子,对车长打哈哈)瞧见没有现在这帮年轻人,动不动就玩刀子。
车长 (冷冰冰地)这是玩命呢,不要年纪轻轻的就坑了自己,死了屁都不值。
黑子 本来屁都不值,活着都是多余的。
车长 (审视黑子)年轻人,我也是从这年纪过来的。我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不要脑袋瓜子一时发热,钻进去就出不来了,我见过的多呢。扒车摔死的我也不是没见过'不就一念之差吗?头发丝上的事,在刀尖上跳舞难保不扎死的。你才二十出头二十后面还有三十,三十后面还有
四
十、
五
十、六十。国家这些年有困难,不能一下子都给你们安排上工作。一年、两年没工作,国家总会好起来,总不会叫你们一辈子没有工作的吧?
车匪 现今的年轻人还不是过一天混一天,在家吃闲饭不说。就是有工作,那三十来块钱,够他们腾的,哪知道过日子吃腌酸菜的滋味?人生在世图个什么?图个快活。也难怪他们去偷、去抢,没法子呀。
车长 偷人一个钱包,钱,十块钱,百十块,有过一回,心里就黑啦。花起来,不就十天、个把月?就算一千块,能花多少日子,你这辈子就洗不干净了。人生在世就图个正派,清清白白地活在世上,老老实实地做人,别走那歪门邪道的,那长不了!
车匪 这老师傅的话对。要都听了您的,就成君子国了,咱这出门在外,也不会遭罪受,弄得打张票的钱都没有,真他娘的!
车长 (对车匪厉声地)坐到拐角里去!(注视着他。车匪不明其意,挪开身子,离他远些)说的是对面!(车匪望着他)叫你坐到对面拐角里去。(车匪站起来,回头望着他)坐过去!
车匪 这师傅,您……
车长 这是规矩。
车匪 我碍您事了?
车长 这是夜间行车的规矩。叫你坐过去,你就坐过去。
(车匪刚走一步,车长立刻用灯照着他。车匪马上站住,回头)走呀:
车匪 我过去得了,您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车长 (对小号)夜间行车,一切闲杂人员一律不许坐咱车长身边。
车匪 您太多心啦i
车长 人心隔肚皮。我不愿意出事,咱们大家都坐在这车上,万一出了事咱大家都得沾包儿。小号,把着你的窗口,要进盘山道了。车速又慢,出事往常就出在这地段线上,扒车偷盗的就专找这地段作案。工作就得象个工作的样子,不是玩。要玩,交了班玩去;在职守上玩,叫做玩忽职守。弄不好撤职查办,就是大牢里待着去。我讲这话不是吓唬人,你们也都二十来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在家打破个碗,娘老子顶多一巴掌。可要犯了法,法可是冷冰冰的,象铁轨一样.法要通人情,还叫什么法?我这话讲的不中听,不讨人喜欢。
蜜蜂 (不安地看看黑子,对车长)看您说的,哪儿的话呀?
车长 (并不看着她)姑娘,不是所有的好话都那么中听的啊。(填写车长日志)
小号 这会儿,真想吹吹号。
车长 (厉声地)作业的岗位上不许吹号!
小号 (苦恼地)师傅,我知道,只不过这么说说就是了。〔车长熄灯,舞台全暗。列车单调的行驶声中,隐约传来了'叭、叭、叭'的号声,嘹亮而悠远。舞台中央出现一个蓝色的光圈,小号叉开两腿,吹出一个光明而热情的旋律,一个圆舞曲。以下是小号的回忆。以下的音响都要有一种距离感,表演则极为朴素、冷静而又有节制。传来了逐渐分明的男女青年的说笑,他们在跳舞,大家是来参加小号的姐姐的婚礼的。小号正陶醉其中。蜜蜂进入光圈。
蜜蜂 (笑)你姐姐的婚礼好热闹呀。
小号 你结婚时候,我给你吹号去。
蜜蜂 (打岔)你吹的这爵士乐我受了。
小号 (停下吹号)我吹的是正经的圆舞曲。
蜜蜂 没你这种吹法。
小号 乐团老师说我吹得不赖。
蜜蜂 那你音乐学院怎么考砸了呢?
小号 叹,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等着瞧,赶明儿我举行个音乐会。为什么只有独唱和提琴、钢琴独奏音乐会?等我成了一家,就来个圆号独奏音乐会!那才盖了呢!
蜜蜂 行,到时候我准坐到头排给你鼓掌去。黑子呢?他怎么没来?
小号 他说来就会来的。说真的,你什么时候结婚?
蜜蜂 得了吧。
小号 咱们结婚吧,我挺喜欢你的。
蜜蜂 (顶他一句)姑娘们你都喜欢。
小号 说真的,我爱你。
蜜蜂 爱和喜欢是一回事吗?
小号 我想是一回事。
蜜蜂 别那么自作多情了啊。
小号 (苦恼地)你还要我怎么表示?
蜜蜂 你给我下跪。(笑)
小号 你别捉弄我。
蜜蜂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小号 我说的是再近乎点。
蜜蜂 你别开玩笑,严肃点。
小号 我挺严肃的,我说的是正经事。
蜜蜂 可我……
小号 你听我说……
蜜蜂 (坚决地)你别说了.
小号 (自我解嘲地)是不是得一米八的个儿?可惜咱差十公分,爹妈没给。
(蜜蜂笑,黑子出现在光圈里。
小号 黑子来了,你怎么不来吃饭7
蜜蜂 (热情地)还当你不来了呢。
黑子 我说了来的。
小号 今天可是我姐姐的婚礼,你可来晚了。是不是也差十公分呢?
黑子 什么十公分?(小号不语)小号,你那事怎么样了?
小号 我爸说在铁路上给我找个事。这活我最多干一年,一转正,就想办法调到歌舞团吹我的小号去。
黑子 你呀,别不知足了。
小号 这不是知足不知足的事,这你还不理解。号,是我的第二生命,只有运足了气拔到高音节上,吹出你自己的旋律,那份痛快,你就忘了你自己。人,只有找到他自己的旋律,把自己全身心投进去,做一番事业,要不,人活着没一点理想,没一点追求,多窝囊,那才憋气呢。
黑子 别唱你的高调了。那还不都是肥皂泡。
小号 徐有你的处境嘛。黑子,怎么闷闷不乐的?
黑子 我父亲退休了。
小号 那你不正好可以顶替?
黑子 我让我姐姐顶替了。
小号 黑子,算了,不谈这些了,大家跳舞吧。
蜜蜂 (期待地望着黑子)陪我跳个舞。
黑子 我不想跳。
小号 想跳的,人家又不愿意跟你跳。
黑子 你们跳吧,我在边上看看。
(小号请蜜蜂跳舞。蜜蜂同小号跳舞。音乐声渐轻,蓝色的光圈渐弱,大家都消失在黑暗中。列车单调的行欢声,带切分的中板节奏。昏黄的光线下一,众人都坐着,随着行车的节奏摇晃着。
小号 (带着回忆勾起的热情轻声呼唤着)蜜蜂,你睡了?
蜜蜂 (恍惚地)什么事?
小号 哦,没什么事你睡吧。
〔静场。窗外黝黑的山影,车厢内光线更弱]。
蜜蜂 (昏暗中的声音)黑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不安。你听我的,把刀子扔了吧。
黑子 (昏暗中的声音)放心睡你的,等天亮你醒来的时候,就再也不必操心了。
[列车单调的行驶声,带切分的撞击声越来越响,舞台全暗。这里可以有一刻钟的幕间休息,但不闭幕。休息时可以有一点和行车节奏同样的轻微的音乐,有一两样乐器夹杂着金属的打击声即可。
[午夜。随着缓慢的、单调的、带切分的行车节奏和金属的撞击声的加强,剧场的光线减弱。舞台上昏黄的光线下,众人都坐着,似乎都在睡意中,随着行车的节奏摇晃。车匪发出打呼噜的声音。列车经过一个小车站。车长站起身,拿着灯走到左边车门口,举灯回信号,看表。
车长 (自言自语)零点二十七分。(坐下,作行车记录。熄灯。自言自语)进隧道了,这是第一号隧道。
(舞台上顿时全暗,只有一束白光照着黑子的脸。快板的行车节奏轰响着。以下是黑子的想象。在他的想象中出现的小号和蜜蜂都不是现实中真实的模样。小号冷漠,蜜蜂则轻盈得象是梦。他们的动作极少,而且缓慢,象电影中的慢镜头,只有黑子的表演是强烈的,冲动的,以此区别人物在现实中正常的表演。
黑子 (摇摇晃晃地从铺位上站起来)不能犹疑了,就这一着,干还是不干……
小号 (黑暗中干涩的声音)黑子,你要干什么?
黑子 (好象是幻觉)他盯住我了,小号,你干吗也咬住我不放?(迟疑地向前走了一步)
车长 (黑暗中冷嘲的声音)你这是一条道走到黑,硬往死路上去呢。
黑子 (自我安慰)甭吓唬人了,老爷子。(回顾身后)
车匪 (黑暗中粗大的声音)都打瞌睡呢,看你魂不附体的,你这孬种!到窗口去,到时候同他们打个岔,你就什么事也没有,可你就什么都有了,也不自来这世上一场。哈哈哈。
黑子 好歹就赌这一回!(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白色的光圈随着他的视线照亮了小号。他勉强露出嘻笑的神情)给这一次方便吧,咱铁哥儿们啦,小号,这点面子也不给?(小号冷冰冰地看着他)就这一回,我黑子忘不了你的,高括贵手吧。
小号 你这是犯罪:
黑子 别这副调调,我要有你这份工作,咱也不会走这条路啊。
小号 你太过分了,你还想把我的工作也砸了?
黑子 砸不了的。你有个好老子保着你,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小号 你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你得到了蜜蜂,夺人所爱,你小子还讲什么哥儿们!
黑子 不对,小号,不对!我黑子不是这号人,我没有亏待过你i我早把你的话同蜜蜂讲了。是我叫她自己拿定主意,我甚至劝她同你好,她跟你会比同我在一起幸福:这话我都讲了!可她偏死心眼。你怨不得我,你这还不明白?她爱的不是你--
小号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她!
黑子 (激动地)你听我说下去!我所以瞒着你,不让她挑明我们的关系,(热烈而痛苦地)是为她着想,我不愿意伤害你对她的感情,是为了她的幸福。我要栽了跟头,这辈子完了,可她还得生活,她还得有个家,你还能给她幸福,你怎么就不能谅解我这份苦心呢?
小号 我不要听:
黑子 你酷缸里泡的?心眼也太窄了。
小号 (大声地)你要再上前一步--
黑子 你就使绊儿?(央求地)小号,你知道我从来不求人的。
小号 (叫喊)你不准在我车上作案:
(黑子立刻紧张地回头张望。他背后出现蜜蜂的幻影,轻盈得象个梦。蜜蜂异地望着黑子,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黑子 别嚷嚷,人会听见!啊,蜜蜂,你偏赶这时候来……(用手想拂开她的幻影)你走:(对小号轻声地)别当着她的面!
小号 (冲着蜜蜂大叫)你是赋!
(黑子象被雷劈了一样,钉住了、蜜蜂双手紧紧捂住耳朵。
黑子 (压低声音,对蜜蜂)别信他的。(立刻转身对小号。急切地)你还让不让人活?小号。
小号 (对蜜蜂)你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到我车上来作案的,他是贼!你怎么爱上个贼?他会毁了你,你怎么这样傻?他是贼呀!
黑子 (大声辩解)我不是贼--老天对我太不公平了,我凭什么就得让出我的权利?我要的是生活的权利,爱权利!(进逼)
小号 (后退,指着他喊)贼!贼!抓住他:黑子 (追过去)再喊,我宰了你!
✎〔小号后退着,消失在光圈之外。蜜蜂也后退着,痛苦得不能自已,一副似笑非笑的面孔。
黑子 (在白色的追光下向蜜蜂追去)别这样看着我,这都是为了你,为我们今后的生活,你别走,听我说,听我说下去……
(蜜蜂双手掩面,无声地哭泣,躲避着黑子,象躲避瘟神一样,消逝在黑暗中。黑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渐渐暗下去的光圈中。光圈消失。列车出了隧道,转为缓慢的、单调的、带切分的行车节奏。昏黄的光线下,众人仍然坐着,随着行车的节奏,似乎带着睡意摇晃着。
蜜蜂 真黑,这隧道好长啊。黑子,你怎么不说话呀?
黑子 别说话,让人家听见。
蜜蜂 都在打瞌睡呢。你听我说,我刚才在想,(想往地)总有一天,象老车长讲的那样,国家都整顿好了,我们也都会有工作的。等那天,你就不会象现在这样心神不安。黑子,你可不要去做亏心事,往邪路上走。这困难只是暂时的,我能忍受。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听着吗?
黑子 听着呢。
蜜蜂 咱们得有点志气,我才不挑三栋四呢,什么工作是人做的,我相信我会成为一个模范工作者,真的,你别笑!我相信你也会。你肯定比谁都干得出色:人家也都会尊重我们,我们自己也问心无愧。我们当然也会有自己的家,哪怕只有一间很小很小的小屋.我们白天努力工作了一天,晚上就可以回到自己温暖的家里去.啊,不,我们旅行结婚,你向大海宣布我们的婚礼.我们到海边去度过我们人生中最快乐的节日。我们一起跳进海里,你拉着我的手,不让海潮把我冲倒。(靠在他肩上)我们在沙滩上玩沙子,象小的时候那样,象两个小孩子,你是我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吗?
黑子 (心不在焉)是。
蜜蜂 当然,也是丈夫,这字眼多逗,我会是你的妻子,是吗?
黑子 (把手抽回去)我想抽支烟。
蜜蜂 你别抽了。你看,窗外的天多蓝,都蓝得好象透明。 夜也应该是纯洁的。你说呢?
黑子 谁知道?我还是抽支烟吧。
蜜蜂 别抽了,你拍得太多了.
黑子 小号。
小号 什么事?
黑子 到哪儿了?
小号 下一站是曹家铺。
黑子 (紧张起来)还有几个隧道?
小号 两个。你不是到三河坝才下?到时候叫你就是了。
(车匪故意发出打呼噜的声音。车长拿灯照他,又把 打转向黑子。
车长 他哪里下?喂,问你呢!
黑子 (失措地)什么?
车长 (大声重复)他哪里下车?
黑子 不知道。
车长 (追问)他不是同你一起上车的?
黑子 我到三河坝,找个放炮的活去。
车长 他是搞采购的?你们h位不是一块下车?
黑子 不是。……我不认识他。
〔在车长的车灯照耀下,黑子很不自在地动弹着,小号也望着他。蜜蜂不安地看了看黑子,又看看别人,小号避开了她的视线。她又看黑子,黑子木然,毫无表情。车长熄灯。列车呼啸着进入第二个隧道。舞台漆黑。列车的行驶声仿佛突然远去,一束白光照亮了蜜蜂的脸。以下是蜜蜂的想象。
蜜蜂 (越来越不安)黑子,黑子,你的神色不对头,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我预感着要出什么事儿。这隧道真黑呀!
(风声并伴以姑娘们无词的歌声……
蜜蜂 多遥远哪,草原上的风。苦艾,苦艾也是香的。你们笑什么?疯丫头!啊,姑娘们,蜂姐儿,关大爷,在哪儿?我想念你们,真的2我真想赶快回到你们身边去,把这一切都忘掉!我真孤单,是的,他就在我身边,我们都在守车上,好象离得很远很远……黑子,你干吗离我这么远?你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看得见你黑暗中的眼睛。抬起头来,黑子,你这样子让我难受。我们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一个纯洁的人,凭自己的劳动生活。你懂吗?黑子,我什么也不要,我不要你做违法的事情,你明白吗?再清贫,再苦,我都能过,哪怕住帐篷,我都会同你在一起。黑子,为什么不回答我?还是信不过我。小号,你过来,我要说,我要告诉你。黑子,你别阻挡我,我要当你的面,告诉他,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永远也不会变的。小号,你别怪我,也别怪他。你的请他都告诉我了,他高尚,是他让我选择的,要怪,就怪我吧。我爱他,我把这颗心给了他。你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还愿意是我的朋友,我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我珍惜过去的一切,可我不愿意再让你苦恼,就算这是最后一次了,要怪就怪我吧:我希望你们还是好朋友,还象过去一样,黑子,你明白吧?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需要你的爱,我只希望你们和好,我只希望什么事也别发生。(左边出现黑子的幻影,右边是小号的幻影)你们都在我身边坐下,坐一会,只坐一会儿,坐下。小号,来呀:只坐一会。(拉住小号的手,把他拖进光圈)你们手握着手呀1干吗不握着手?(拉住黑子的胳膊,把他拖进光圈,惊叫)啊!手铐?手铐!(黑子双手铐着,他身后是车匪冷酷的幻影)他犯罪了?小号,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呀!(哭)[白色的光圈消失。火车出了隧道。列车行驶的谷泰是行板。众人仍然坐着不动,随着行车的节奏摇晃着]。
蜜蜂 黑子!我好象做了个噩梦,你模我的手,冰凉冰凉的。我混身好象在哆嗦,都春天了,还这么冷。
黑子 春天在阳光下才暖和,春天的夜里照样也冷。你披上我的衣服吧。(脱下上衣,要披在她身上)
蜜蜂 (躲开他)不,不用:
黑子 你怎么啦?你在发抖?(握住她的手)
蜜蜂 你的手掌滚烫的。(央求他)你还是把刀子给我,我替你保存。
车匪 (立刻翻身,打岔,提醒黑子)喂,这小同志……(车长立刻用灯照着他,他用手挡住灯光)您这灯光晃眼。(打哈欠)几点了?
黑子 我不戴表。
车匪 这车颠得一闭眼就着。搂紧点,别一迷糊把个大姑娘叫人拐跑了,就狗咬尿泡一场空。(格格地笑)
蜜蜂 (对黑子低声地)讨厌。
黑子 你不理他就是了。(站起来,伸个懒腰,靠在车厢的板壁上)
车匪 开开心嘛,别过意。请问这老师傅,车到哪里了?
车长 下站是曹家铺,你要下车?
车匪 我下车。
车长 你上曹家铺采购什么去呀?
车匪 那有我们一个收购点。
车长 曹家铺不停车。
车匪 在那里停车就那里下。
车长 得到三河坝,你不了
车匪 行呀。
车长 黑子,你不也三河坝下吗?
黑子 (支吾地)啊-…·
车长 敢情你们是一块下车呀:
车匪 这不是巧了么?谁知道曹家铺不停车呢?我还得连夜往回返,真是。
车长 黑灯下火的干吗?走黑道啊?道可不好走,留点神,别栽了跟头。姑娘,你是哪儿下车呀?
蜜蜂 我得跟您的车到底,找我的蜜蜂车去。
车长 那好,车到底,天就大亮了,道好走。
(车长熄灯。列车单调的行驶声,行车节奏是行板。
蜜蜂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说点什么吧,小号!
小号 晤。
蜜蜂 黑子,你们为什么不讲话?随便讲点什么也好,象我们以往在一起那样,只是别这样沉默,沉默得叫人害怕,(停顿)跟我一块下车吧。
车长 你们走的不是一条道呀。
黑子 抽支烟吧,小号。
小号 不抽,我在作业。(端坐在燎望窗口的椅子上)
黑子 小号,接着!(给小号扔过去一支烟)
〔小号接着,黑子凑到他跟前,用打火机给小号点火,偷偷观察着小号。小号觉察到黑子的目光,两人对峙。互相猜度着对方的心理。黑子连忙熄火,给自己点火,熄火。然后靠在窗p.
车长 要进隧道了。
黑子 该是第三个了吧?
小号 这隧道最长。
黑子 前方站就是曹家铺?
小号 黑子!
〔列车轰响着进入第三个隧道。舞台全暗。轰鸣声变成了耳鸣,扩散开来。一束白光照着坐在窗前的小号的脸。以下是小号的想象。在小号的想象中黑子的样子是粗野的,而蜜蜂则是神经质的。
车长 当心,过岔道了。你这两条腿还挺好使的嘛;
车匪 这世上好人可不多呀!
黑子 刀子不是对付你的。
蜜蜂 爱跟喜欢是一回事么?
车长 他在哪儿下车呀?我问你呢。
车匪 小同志,几点了?
蜜蜂 黑子,把刀子扔了吧!
车长 敢情你们二位是一块下车呀!黑灯瞎火的干吗?老走黑道呀!
蜜蜂 满山都是映山红,在阳光下,红的象姻脂。真醉人哪:
车长 黑子也是跟他一块上的车吗?
车匪 这腿蹲时候长了还直发麻。
黑子 春天也是人家的。
车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