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生命的拉锯战
从10个月大时被重度烧伤至今,过去3个多月,云南宣威市的男婴尧尧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医疗费用不堪重负以及对孩子的未来丧失希望,他的父母3次放弃治疗,又3次被志愿者及各方力量带到医院,甚至还被公益组织状告“遗弃”。
谁来保护我们的孩子?这是很多人得知尧尧的经历后,最沉重的疑问
“他们非要把我们逼上绝路,让孩子安静地离开不好吗?”顾彦发愤怒地握紧双拳,身子微微地颤抖着。他是3个孩子的父亲。3个月前,他的小儿子被大面积烧伤,他们决定放弃他。
“这是一条痛苦的生命!”母亲范丽芬啜泣着重复这句话,“你看看他的手和脚,还有被毁的脸,眼睛可能保不住,颅骨也没法复原。现在帮他的人,有没有想过他的未来?”
沙发燃烧着,10个月大的幼子全身是火
事情得从9月10日说起。那天下午,范丽芬抱着尧尧在村里玩,突然天空下起了雨,衣服晾晒在外面,她急忙回了家。不一会儿,大雨倾盆,天边不时划过一道道闪电。她将尧尧放在沙发上,赶紧出去收衣服。
分秒之间,噩梦降临。两岁的二儿子大喊着跑出来:“妈妈, 沙发着火了,弟弟烧着了!”她迅速冲进屋ฬ里,看见沙发像干柴一样燃烧着,小儿子全身是火,没有哭声。
情急之下,范丽芬一把抱过尧尧,“塞”进卫生间的大桶,用凉£水浸泡孩子,将他身上的火扑灭。然而,尧尧右半边身体从头到脚的皮肤已全部被烧焦,左半部的身体也不同程度烧伤。
后来,范丽芬在沙发上发现了已经烧焦的“长虹”牌手机,那是她花300元买的。龙潭镇派出所民警告诉华商报记者,警方根据现场的证据情况,认为无法确定着火的原因。后来,“长虹”手机厂家派专人过来查看,确定范丽芬买的是山寨机。时至今日,火灾原因仍未确定。
尧尧被送到曲靖市医院时已深度昏迷,“就只有一口气了,眼看着就活不成了。”范丽芬说。
次日,医生决定静脉穿刺。尽管这样,尧尧的呼吸依然很微弱。“医生叫我们不要抱太大希望,娃娃太小,活不过24小时,抢救过来也是重度残疾。”范丽芬说,这是医生的结论。
出事当天,在昆明打工的顾彦发赶来。尧尧入院后的第三天,院方表示已经用了所有能用的手段。那天下午4点,夫妻俩用一ด床小棉被裹着尧尧,回到了村子。那一路,夫妻俩没说话,范丽芬只记得自己很冷,抖了一路。
放在小树林里“自生自灭”,谁知第三天却醒了
“孩子不能进来!”到家后,尧尧没能进大门,他被爷爷奶奶挡在了门外。“老家有个习俗,意外受伤可能死亡的人不能死在家中。”范丽芬说。
范丽芬自称,她抱着孩子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搭了一个棚子住下☢了,她将一张油纸铺在树叶和杂草上,将尧尧放在上面,盖上被子,等着他自生自灭。在这里,母子俩过了4天。但范丽芬是否陪着孩子,记者无从佐证。最后,她将此解释为治疗的“土方法”。然而,这让志愿者们不能理解。
第三天时,不吃不喝的尧尧竟然苏醒了。经过内心的挣扎,范丽芬开始给尧尧喂牛奶。第四天,她将尧尧抱回家。但听着孩子日夜啼哭,老人们越发不能接受,便劝说她放弃。
在最绝望的时候,范丽芬的老乡刘文言将尧尧的情况发到了网上,爱心人士为他们筹到了3万多元。众多的爱心人士中,有两家公益组织:一家是专门针对重伤病儿童提供救助的“9958”;另一家是关注受虐儿童的民间组织“小希望之家”。和丈夫商量之后,范丽芬决定再去医院碰碰运气。
9月17日,范丽芬带着尧尧住进了昆明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烧伤科。经医生诊断,尧尧全身皮肤50%的面积烧伤、坏死,呼吸道有吸入性损伤,右侧颅骨外露,右腿和右手面临截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医生说没见过烧伤这么重的病人,还是一个10个月大的婴儿。”范丽芬说。谁知几天后,尧尧生命体征渐趋平稳,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逃离医院,“植皮有什么用?还是治不好”
但不料,10月初,尧尧感染了,肚子胀鼓鼓的,体温一直很高。欣喜的是,5天后,尧尧挺过来了。医生说,这是植皮的最好时机,但孩子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在志愿者的劝说下,范丽芬决定手术。10月14日早上7点,尧尧被医生抱进手术室,进行腿部和手部植皮。
手术很成功。但术后境况却不乐观,尧尧腹胀更为明显。医生建议再次进行腹部植皮手术。这一次,顾彦发和范丽芬犹豫了,“植皮有什么用?还是治不好他”。
最重要的是,尧尧的头骨没有完全愈合,无法进行颅骨修复手术,必须裸露到3岁才可以治疗。一只眼睛也可能因为烧伤失明。
救还是不救,感到被“绑架”的母亲
“毒妇,你怎么这么狠毒?”“你不配做孩子的母亲!”“孩子死了,你以后也会下地狱”……范丽芬给记者展示了那次放弃之后,她收到的短信。她感觉自己被道德“绑架”了。
看到带走孩子治疗无望,夏龙选择了报警。在宣威当地警方协调下,10月30日,尧尧又被从宣威接出,入院抢救。
据记者多方核实,实际上在第二次入院接受治疗时,公益组织9958和“小希望之家”就已经介入,“9958”负责援助尧尧医治的费用,“小希望之家”则对其家人日常食宿等方面进行援助。但后者没有与范丽芬签订救助协议。
“他们都靠不住,都是有目的的!”范丽芬说。说起公益组织第二次介入时,她解释说:“他们说管孩子,可是除了志愿者,公益组织的人根本就没出现过。欠了6万多,他们也不给医院。医院天天给我们下催款通知单。”
更让范丽芬不能接受的是,收了志愿者个人捐助的365元钱后,她去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但却被人发到了网上,数字被扩大了至少10倍。在范丽芬及顾彦发看来,公益组织之所以关注尧尧,是要借此炒作,以募捐的名义骗钱。
其间,范丽芬提出将捐款直接打至她的个人账户,由当地政府监管。但这一提议违背公益组织的原则,遭到拒绝。
第三次入院后,范丽芬仍然坚持了一个多月,面对伤情每况愈下的尧尧,范丽芬又一次决定带孩子回家。
放弃治疗,公益组织状告患儿父母
这次,“小希望之家”彻底愤怒了,12月8日,陈岚一纸诉状将范丽芬夫妇告到了云南省检察院,要求检方提起公诉,判尧尧父母“遗弃罪”,并剥夺其监护权利。
陈岚说:“我们现在救治了100多例孩子,每一个都被认为是没有意义的生命。可是一个孩子的未来不是有无限可能吗?我们没有权利让一个生命终止!”
但范丽芬不这样认为,“他们现在管孩子,让给孩子看病。可是孩子将来长大了怎么办?”
“我是孩子的妈,哪有不想救孩子的?可是救得了吗!为什么要逼我?”范丽芬说。此前一天,顾家村所在的龙潭镇政府及当地派出所,要求范丽芬夫妻俩签署了一份“保证书”,要求他们积极配合治疗孩子。
12月17日黄昏,在众人的努力下,尧尧被第四次送往医院救治。尧尧先到昆明,次日转往上海瑞金医院。
“他们这是报复!”上车前,顾彦发依旧很愤怒。在他看来,检察院和公安机关的介入,就是要折腾他们。然而,在昆明见到陈岚后,范丽芬就决定去上海瑞金医院治疗。双方还签订了救助协议,包括“小希望之家”拥有孩子是否手术的决定权,以及承担孩子治疗的花费。“16年每年都要进行植皮手术,大概要花300多万元。”陈岚坦☒承,“小希望之家账上现在只有几十万,但是钱一定可以解决!”
“我就是去再试最后一次!”范丽芬说,这不是妥协。她说,已经几天没睡了,孩子精神还好,但这对于她来说,竟是一种折磨。
陈岚告诉记者,一周后,医院可能为尧尧做植皮手术。她说:“在这里,尧尧终于得到了最舒服的待遇,因为没有人想要抛弃他。”
孩子到底是家庭的,还是国家的
尧尧该不该救?这一直是网上持续发酵的热点。孩子到底是家庭的孩子,还是国家的孩子?
1889年之前,英国的孩子都是家庭的,父母拥有绝对处置权。1889年,英国出台了《儿童福利保障法》,国家亲权关系替代家庭亲权关系。也就是说,孩子在家庭中受到侵害时,法律会保护他。
然而,我国对于儿童遭受到家庭侵害时的权益保护相关法律有待完善。例如虐待罪和遗弃罪属于自诉案件。然而,被虐待和被遗弃的孩子大都不具备自诉的知识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