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味道的汤圆
阿嬷，漫天的繁星哪一颗才是您慈祥的身影？隔得那么远，您还能闻到熟悉的汤圆的香味吗？
它们有芝麻馅的、花生馅的、紫薯馅的；有玫瑰味的、薄荷味的、绿茶味的，还有带着阿嬷味道的……
或许你会诧异地说：呀！又不是过七夕节，怎么每颗汤圆都捏上一个浅浅的小坑？
这些小坑不是给七夕娘娘装眼泪，而留给我自己装思念阿嬷的眼泪的。 ・01・
山下小镇的石板街上，摆着一个卖汤圆的车摊子。小小的四方形玻璃窗上贴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阿嬷味道的汤圆”。灯火昏黄，映出窗后一个年轻女孩若隐若现的笑容。
冬夜里呼呼叫的山风刮得人们不愿出门。街上静悄悄的，唯有汤圆摊子是热闹的。锅里的热水烧得“咕嘟咕嘟”响，腾腾的热气把女孩的脸蒸得红扑扑的，像秋霜染红了的乌桕树叶。
“请来一碗桂花味道的汤圆。”
“好的。”女孩清脆的声音像爽口的梨子。她撸起袖子，往锅里倒入汤圆，空气中随即弥漫起桂花的清香，仿佛一下子盛开了无数的桂花。
“来一碗花生馅的汤圆。”
“来一碗凤梨味的汤圆。”
……
“咦，怎么还有阿嬷味道的汤圆，这是一种什么味道？”一位客人好奇地问道。
“就是带着熟悉的记忆的味道。”女孩明亮的眼睛透出期待的光。阿嬷，是小镇上的人们对奶奶的亲热称呼。
“……”
客人依然一头雾水，最后还是点了一份草莓味的汤圆。
女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至今已有九十九个人询问过什么是阿嬷味道的汤圆，但却没有一个人点过它。女孩灰心地想，如果第一百位前来询问的顾客依然放弃这款汤圆，就干脆把它从招牌上抹去算了。
可有的东西说抹去就能抹去吗？女孩想，那就好比把一株枝繁叶茂的乌桕树从地里连根拔出来，一定是很痛很痛的感觉。
一个月明如冰的晚上。
“麻烦你煮一份阿嬷味道的汤圆。”
埋头煮汤圆的女孩闻言肩膀一颤，手中的铁勺子差点掉入锅里。她猛地抬起头。摊子前站着一个身型异常魁梧的客人。
女孩强按住激动的心跳，声音颤抖地问道：“你要什么汤圆？”
客人奇怪地望着女孩：“阿嬷味道的汤圆。是不是没有？那就来一份别的也行。”
“不！”女孩大喝一声，把客人吓了一大跳。“有的，一定有的，不过这种汤圆比较特别，你需要多等一会儿。”女孩有点慌不择言。
客人出乎意料地点点头。
女孩的心里像绽放无数璀璨的烟火，脸变得更加红扑扑的。
该给客人一份什么样馅料的汤圆呢？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啊！
在女孩心中，阿嬷的味道是阿嬷采摘鼠曲草时衣襟上的清香，是阿嬷用小石磨磨糯米浆时弥散的芳香，是阿嬷发髻上野芦荟汁的芬芳，是阿嬷帮她擦掉委屈的眼泪时，手上透出的温暖味道……对于眼前这位客人，到底什么才是阿嬷的味道呢？
女孩心里激动的烟火一朵朵地熄灭，随之涌上的是恍若落到无边黑暗里的焦急。倒是那位客人不慌不忙地打量着车摊子上的各种东西，反而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
“这汤圆摊子真是不错，老远就闻到香味啦！”客人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天寒地冻的，山上什么吃的都没有，眼下啥都比不上一碗香喷喷的汤圆，不然又冷又饿连冬眠都睡不踏实。”
“冬眠？”女孩吃了一惊，抬头望去。那位魁梧的客人恰好转过身去，背后竟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
噢！女孩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头从附近山上下来觅食的熊，难怪个子那么高大魁梧。
女孩以前常跟着阿嬷上山采摘制作汤圆馅料的鼠曲草、野薄荷、野玫瑰等，对山上的兔子、穿山甲、果子狸、熊等动物早见怪不怪了。但她诧异的是，入冬后很多熊早早就躲进洞穴冬眠了，这头熊却不知为何误打误撞地闯到小镇上来。
既然是熊，女孩心里就有主意了。她记得阿嬷说过熊最喜欢吃蜂蜜了。
女孩在又甜又滑的花生汤圆上淋上琥珀般的蜂蜜。熊闻到了，果然馋得口水像山泉般哗哗地流下来。
女孩说心急吃不了热汤圆，凉了再吃，可熊哪等得及，囫囵吞枣般地往嘴里塞，结果烫得龇牙咧嘴的。
女孩看了又好气又好笑。
风卷落叶般，熊连碗底最后一滴汤都舔得干干净净。放下碗，它足足打了五个饱嗝。熊说：“这阿嬷味道的汤圆果然名不虚传，让我想起小时候跟阿嬷Ⓐ在松树林里采蜂蜜的日子。每次采到最纯最甜的蜂蜜，阿嬷都不舍得吃，统统留给我……”
熊絮絮叨叨地说着，女孩断断续续地听着，眼眶渐渐湿润了。
熊突然咋咋呼呼地站了起来。原来它想起了一件很糟糕的事――它没有X。
“不用了，我请你吃好了。”女孩大方地摆摆手。
“这怎么可以！”
熊反而生气地大叫起来，它才不当吃白食的熊。阿嬷跟它说过，熊就该有个熊样。
“要不我给你当个助手吧？用工钱还债。”熊自告奋勇地说。
“助手？”女孩吃了一惊，她这么一个小小的摊子才不需要什么助手呢，不过看到熊诚恳的眼神，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熊乐得把胖嘟嘟的身体扭得像根麻花。女孩乐了，但她心想，这个大大咧咧的大块头说不定一觉睡醒就彻底忘了这事吧？ ・02・
深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推着小推车走在石板街上。大的是熊，小的是女孩。
让女孩大跌眼镜的是，自那晚后，每天太阳刚翻过山，熊就摸黑来摊子帮忙。可结果什么忙都没帮上，碗倒打碎了好几只。
“哐当”――又一只大公鸡碗被摔得四分五裂。 想到这是阿嬷留下的碗，女孩心疼得直掉眼泪。熊见了更慌张，“叮当”一声，它笨拙的身子又把铁勺子碰落在地。
现在，他们终于打烊了。熊殷勤地帮女孩推起小推车，只要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它都毫不惜力。
夜深沉。 ณ
突然，一阵寒风刮过，掉落满地的银杏树叶像一群调皮的孩子在风里“沙沙”地奔跑。女孩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往熊身上靠过去。熊毛茸茸的身体真暖和，好像阿嬷的怀抱，想到这儿女孩心里突然隐隐痛起来。
如今，阿嬷已去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那天，在小镇车站里，在急促的汽笛声里，爸爸妈妈强行把她拉上卐列车，声嘶力竭地反复向她强调这一点，但女孩最终还是决绝地甩开他们的手，像一阵风似的跑下火车，跑回她和⌛阿嬷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那间青瓦小屋里。既然父母当初选择把她留在山里，为何现在又要勉强她离开呢？
她才不要去那陌生的城里！那里的空气中没有阿嬷残留的温热气息。
当晨光降临在小镇时，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倔强的女孩竟推着阿嬷的小摊车出现在街上，继续阿嬷生前的营生――卖汤圆。很多人心想，小小年纪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乌桕绿了。
乌桕红了。
乌桕树叶开始飘落。
女孩的小推车依然“嘎吱嘎吱”地出现在街头，卖的永远是捏上一个浅浅小坑的汤圆。
“干吗一定要捏一个小小的坑？”熊开始抗议。对于五大三粗、长着粗壮熊掌的它来说，在软乎乎的汤圆上轻手轻脚地捏出这么一个小坑可是不小的挑战，稍微一不小心就把整颗汤圆压扁了。
女孩咬了咬嘴唇，说：“那小坑是用来装思念阿嬷的眼泪的▼。”
“思念的眼泪？”
熊吃了一惊。那个小坑大概只能装下一滴眼泪吧！
熊搓汤圆不行，磨米浆倒是一把好手。为了做出和阿嬷做的一样好吃的汤圆，女孩一直坚持像阿嬷一样用小石磨磨米浆。这可是一件粗重的体力活，好在现在有熊帮忙。
难得能帮上忙，熊干得相当卖力。它粗壮的手臂把石磨转得像飞驰的车轮。乳白色的粉浆顺着磨盘源源不断地流入棉布口袋里。
“够了，太多了！再磨下去，做出来的汤圆就卖不完了。”
熊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想用工钱买下这些卖不完的汤圆。我阿嬷的生日快到了，我也想请她吃一碗好吃的汤圆。” ・03・
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夜。
这时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最惬意不过，可人们却失望地发现汤圆摊子破天荒地歇业了。
“难怪！这么冷的天，女孩肯定冻得都不想出门。”
谁都想不到，在十几公里外陡峭的山峰上，女孩和熊正冒着刺骨的寒风费力地推着车摊子。寒风里，女孩的鼻头竟沁出温热的汗珠。回望远处的小镇，只剩下一抹朦胧的灯火。
“还有多远的路？”
熊往前方的深山一指，女孩倒吸了一口冷气，那至少还要翻过两个山头。
这时，前面的树林剧烈地晃动起来，响起一阵急促的“啪嗒”声，黑黢黢的丛林里倏地跳出来好几头大熊。
女孩惊惶得脸都白了。
熊咧嘴笑道：“不用紧张，它们都是来帮忙的。有美味的汤圆吃，哪头熊还愿意傻乎乎地冬眠呢？”
大熊们扛起小推车，托起女孩，“嗨哟嗨哟”地往山上跑去，快得像一阵风。女孩感到简直像骑在奔驰的骏马上，树林像黑色剪影迅捷地往后退去，腾云驾雾间就来到丛林深处的一个山洞前。
洞口不大，越往里越宽敞。洞里燃起篝火，温暖如春。火堆前蹲坐着笑眯眯的熊阿嬷。
大熊们把女孩和小车子放下后，围坐在熊阿嬷身边，眼巴巴望着女孩，仿佛期待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腼腆的女孩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孩子，外面天寒地龅模你是不是冻坏了？”熊阿嬷关切地询问。
女孩羞涩一笑，娴熟地烧水、下汤圆，空气中很快弥漫起甜滋滋的味道。
“噢――”每头熊都情不自禁地伸长鼻子，捕捉那股好闻的气味。
第一碗汤圆当然端给熊阿嬷。
“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熊阿嬷美美地尝上一口，赞叹不已，“甜甜的，糯糯的，还是这个味！”
女孩吃了一惊。
熊阿嬷似乎看穿了女孩的心思，说：“有一年，我外出采蜜时，意外地救了一位老奶奶，她为了采野草莓而掉进了山沟里。”
“我阿嬷吗？”女孩紧张地捂着胸口说。
熊阿嬷点点头：“她说孙女最喜欢吃野草莓，所以专门跑到山里来采，结果一脚踏空，掉进了山沟。她被我救上来后坐在石头上长吁短叹，我以为她是因为脚扭伤了，没想到竟是惋惜那一篮子摔得稀巴烂的野草莓……”
女孩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
“为了报答我，老奶奶坚持要请我吃她亲手煮的汤圆。我开始以为她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她真的煮了汤圆，翻山越岭地送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我阿嬷就是这么实诚的人。”
“孩子，你也是，不然也不会深夜来给我老婆子煮汤圆。”熊阿嬷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女孩身上，“如果你阿嬷知道你煮的汤圆和她煮的一样美味，肯定很欣慰。”
女孩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
天亮了。
忙碌一个晚上的女孩独自推着车摊子走出山洞。外面下雪了，群山一片寂静。望着柳絮般的飘雪，女孩疲惫的脸上绽放出花一样的笑容。她在心里默念着：熊阿嬷、我亲爱的熊助手，以及其他熊伙伴们，祝你们做个好梦！待到春暖花开，你们从冬眠中醒来时，我还会再来给你们煮汤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