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组诗)
暮春时节
我前世的衣衫已烂
不去管他。我来生的鞋子也已破
吟诗的人,一个个走了
将铜号、三弦琴,挂在了云朵上
我的羊群从青草上一起抬起头
我的星群从天上一起抬起头
借着这些地上与天上的眼睛呀
我看到了花背面的花,草前面的草
走了的人,留下了哭泣,我不捡
我只捡起哽咽,捡起呻吟,捡起骨殖
“如果你不相信花草,
那你还能相信谁?”
让这个声音更响些,不必押韵
我的耳朵和听觉是绿色的,现在是墨绿了。
不 说
我只听不说,现在
我要听出风里的风,雨中的雨
听出这些玉米、高粱最细微的声音
野草与蚯蚓的对话,河流病痛中的呻吟
火用最美丽的舌头喊出最决绝的句子
我无法截取一缕存于我的喉咙
只好存于我的听觉,这里广袤无垠
只☤有数台拖拉机用犁铧深深地刺入、翻过
我种下这些歌唱、呐喊、低语、呢喃
以及骂詈,最私密的情话,造爱的仙乐
我需要拆下至少十根肋骨,才能制作成耙子
我需要静默一千年,才能听到大地的交响
我先从鳢肠开始吧,再到附地菜、冬小麦
风里的风藏在云里,雨中的雨藏在河中
我把刀磨得雪亮,是犁铧,也是剃刀
我只听不说,我一说出来就浅了――
大地上的向日葵,都是梵高的耳朵。
柴
一切植物都是灯
一切植物都是星星
在美的祝辞下,火焰不择路径
绿,红,紫, Ü蓝,橙,无需说破
蚂蚁在草丛里看到了世界之巅
我在树叶间测算出了天堂的高度
还有厚度,薄如蝉翼
我的爱人在上面写下了三千万经文
郎若艳阳。在灯的怀抱里
你我无需睁眼,呼吸,拥抱,接吻
一切就都有了,一切就都消亡了
这些地上的星星保持绝对的沉默
是谁呀,将耙子放在我躯干的两侧
成了生了绿锈的肋骨,成了灯下的
暗影与伤疤,一会儿是微风 ซ
将我吹灭,一会儿是大风将我吹燃……
老邮局
该有多少信使呀,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那些蜜蜂、蝴蝶,那些不为人注目的蚊蚋
和草籽,逆风或者顺风而行,或早或迟
都无一例外地找到了我尘间的地址
邮箱始终是绿的:玉米、小麦、高粱
棉花偏紫,而它的信笺洁白洁白
❦这些年来,我写了多少信函,像一位失恋的
老小孩,丢失了爱的地址,更羞于示人
老了还年轻着的,还有唐槐、宋樟
更为久远的,就是秦朝的桑
它们保留着我所有的信札,八行,竖写
我的小篆、汉隶写得不好,就用狂草
那是风的形状,在这老邮局里寻觅缝隙
然后就绝望地消停下来,然后就是积尘万丈
请你们原谅,蜜蜂、蝴蝶,小小的蚊蚋和草籽
我地狱或天堂的住宅,均没有设门牌号。
地狱里的夏娃
她到处在诱惑我
以苹果、桃杏、梨的面色
以杨柳的细腰、桑的柔
以麦子的青涩与天真
甚至以一株野草草籽的单纯
以一朵大蓟的狐媚、一颗蛇莓的妖冶
以蜻蜓的轻,瓢虫的艳,蝴蝶的娇
她时时诱惑我
从春天到冬天,以秋天为最
以玉米的辉煌灿烂、高ฎ粱的挺拔
以棉花的洁白无瑕
以花生的肤色与肌理
以豌豆公主的童话色彩
谷仓里,满是她抛给我的心跳与脉搏
以鱼的灵动,在我的西河
一尾不行,就千尾万尾
――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夏娃就这样
隐身在我的身边
提醒我我本来是亚当,化名为弓车。
上中下
秋日的天空在上
一朵扔掉了闪电与雷鸣的云在上
灼伤了自己手指的大太阳在上
一棵睡觉的槐树在上
两只想着大地之胃的蝴蝶在上
秋日的田野在下
几十万株玉米和棉花在下
被洒下的阳光眯了眼的野花在下
蔬菜、青草,包括附地菜、盐芥在下
不知多少只嗅到我的血腥气的蚯蚓在下
毫无来由地喝醉了酒看到了神的我在中间
掐着阳光的指节说不出话来的我在中间
被风看到而遭无视的我在中间
想吸深一口气却突然意识到
肺已被移植到一朵野菊身上的我在中间
天与地之间
一个破折号被我折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