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的黄昏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鲁迅文学奖获得者。
老楼光线黯然,一片衰败,年轻人寥寥。一代文化巨子及其偶像已日薄西山,坠入黄昏。
飞抵莫斯科城时,黄昏泛起。车从大衢过,投目处,街道两旁、古建筑前,街心公园之中,铜像林立,颇撞入眼球。余喟然惊叹:此文化之都也。俯仰之间,每个雕像皆一部历史,☂每个偶像皆一个传❥奇,文化俯拾即是。
余之崇拜之文学偶像,乃两位俄罗斯文学大师,前者为高尔基,后者为肖洛霍夫。其对余文学之影响,潜入血脉。年少之时,时逢文革,茫然四顾,无书可读,偶得高尔基《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读一个泪涕泗流而怆然。知高氏出身木匠之家,从社会底层冒出来的,接俄罗斯地气。后念高中,彼时,课文选了高氏散文《海燕》,文彩斐然,激情四溢,折服余也。悄然将高尔基视为少年之偶像。
及年长,16岁从军。在一片南国大莽林中,余始作文学梦。入湖南日报社学习,在图书馆中,幸与俄罗斯文化巨子肖洛霍夫相遇,四卷本《静静的顿海》,令余倾倒,迷恋其史诗风格与沉雄气韵。
以后,挟两位文学偶像之膜拜,而成文学青年,而成中国作家。
翌日,细雨飞杨,吾等前往高尔基故居,车停十字路口边道,对面乃著名塔斯社,下车之喷泉处,竟是普希金和夫人铜像。向东右拐,百米之远,高尔居故居兀自而立。此乃俄国前富商之别墅,十月革命时,俄商匆匆离国,留下豪宅,遂成革命战利品。
上个世纪30年代初,卐高尔基归国,当选前苏联作协主席,当局奖其别墅居住。余等入高尔基故居,门庭落雀,观者寥寥,一个文化多元年代,冷清是无疑的。从后门而入。玄关处有一门客房,一楼展厅多为高尔基用过之物品。登斯楼也,楼梯为一块巨大大理石雕刻而成,扶手呈荷花盛开状,豪奢之极。而二楼临街客厅、书房,皆嵌镶木地板,高大门框抵穹顶,门框和壁厨雕梁ย画栋,灯饰金碧辉煌,装饰尽透浮华,无不给人以挥金如土之感。余不时摇头,叹道,高氏老人,生于底层,乃从石缝里成长,住斯楼也,不接地气,怎可再写出体察民间疾苦之作。
果如余言。工作人员介绍,高氏住此后,郁闷不已,常太息不能哀斯民,文思堵塞。斯大林令他为其写传,可他对斯氏之专制颇多微词,一拖再拖。于是,斯大林连夜召见,秉烛夜谈之盛景不在,前苏联执政者对他渐次冷落。不久,爱子马西西姆亦因感冒身亡,相传乃觊觎其妻之契卡头目所毒杀。这对晚年高尔斯无☢疑是个巨大打击,郁郁寡欢,两年后,竟也因患感冒而黯然谢世,留下遗嘱,欲下葬新圣女公墓。然,生时卑微,死时殊荣,却被苏堆埃人民政府当作圣贤葬于红墙之内。他离去不久,斯大林时代大清洗开始了。
余流连高氏书房前,皆嗟叹,高尔基死逢其时也。
出高尔基故居后,余仍心念肖洛霍夫。车行不久,在一街边公园戛然而止。余等下车,寻幽径而去,在一空地处,惟见肖洛霍夫铜像,坐于一叶偏舟之上,头发理的奇怪,非书生、非军人、非艺术家、非船工,而身后竟是万马竞渡的顿河。余伫立于年少之偶像前,拍下一张留影。
尊前谈笑人依旧。肖氏27岁写四卷本《静静的顿河》,一度被疑为哥萨克白军军官之作。肖获诺奖,曾执掌前苏联作协多年,尽享尊荣。然,余等与俄罗斯作协楼上与作家诗人交流时,看墙上挂满肖氏照片,老楼却光线黯然,一片衰败,年轻人寥寥。一代文化巨子及其偶像已日薄西山,坠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