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狐”形象研究
纪昀是清代著名的大学者,他以主持编撰《四库全书》而闻名于世,清朝乾隆五十四年至嘉庆三年,纪昀用十年左右的时问写成了《滦阳消夏录》《如是我闻》《槐西杂志》《姑妄听之》《滦阳续录》五书,合刊总名为《阅微草堂笔记五种》,简称《阅微草堂笔记》。《阅微草堂笔记》为笔记形式的短篇志怪小说,收集了神仙鬼狐、因果报应、劝善惩恶的乡野怪谈和奇闻逸事,折射了清代官场的腐朽堕落之态,讽刺了道学家的虚伪矫作和迷信保守,表达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怜悯。该小说语言简淡质朴,雍容淡雅,天趣盎然,隽思妙语,时足解颐,有着很高的文学价值与艺术成就,与《聊斋志异》一起被誉为清代文言小说之双峰。鲁迅曾评价道:惟纪昀本长文笔,多见秘书固非仅借位高望重以传者矣。
一、《阅微草堂笔记》中狐形象的类别
在《½阅微草堂笔记》中,纪昀建构了一个秩序井然、有理有据的狐世界,这个世界有其运行规则和秩序,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问;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问其媚惑采补者,如捷径以求售如大富大贵家,其力百物皆可致,住荒村僻壤与通都大邑一也。在《阅微草堂笔记》中,作者对狐的习性、历史、特点、修道等进行了详尽论述,狐处于人物、幽冥、仙妖之问,有着伦理、理性、规范的狐世界,如狐有辈分,有善恶好丑之分,有成道之狐和未成道之狐之别;狐的修道方式有媚惑采补或炼形服气等;狐遵循儒家之礼,不能越礼行事,等等。
修道之狐
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狐有常狐、道狐之分,常狐是常见的、原生态的狐狸,道狐是具备一定修行、能说话、会思考、可以变成人形的狐,常狐经过修炼后得道成仙,就变成了道狐。狐的修道有正、邪之分,正道是炼形服气调息炼神内结金丹,还需要获得仙人点化;邪道是媚惑采补,吸取人类的精气,这是一条能很快得道的捷径,但会受到天道的惩罚。在《如是我闻》卷三中有,束州邵氏子,性桃荡此狐乃能作此语,吾断其后必升天。狐的修道就是由兽道向人道或仙道转变的过程,非惟形化人,心亦化人,就是说狐要修成人道,不仅要修身,还要修心,要修成正人君子。狐要修炼成仙就需要学习人类的礼规、知识,《滦阳消夏录》卷三中有相传明季有书生,独行丛莽问顾形不自变,随 ﭢ心而变,故先读圣贤之书,这则故事就讲了老狐教授幼狐学习读书识字,明纲常之理。
人狐之恋
《阅微草堂笔记》中,狐与人的交往中不乏采补者,但更多的却是本出相悦,无相魅意,出于情爱,追求男女之情,许多狐妇将爱情、良知等献给了亲人和家庭,如《滦阳续录》卷三中的狐女爱悦士人美秀,恋恋不能去,情若夫妇。纪晌的狐世界建立于儒家伦理关系上,他认为人狐异类,人和狐之问很少有真正的恋情,多是狐媚惑人心,人惑于狐色,人只能从狐妖身上获得肉欲的快乐,时问久了人就会日渐赢困,疲顿不能御女。可见,纪晌对不符合礼法的人狐关系是不予肯定的。《阅微草堂笔记》中的人狐关系明显受封建礼法约束,表达了作者对封建礼法的遵从与肯定。
居家之狐
在清代民间流传着人狐共居的说法,许多人在家中奉祀狐仙,狐成为家庭的保护神或人类的朋友,凡火烛盗贼皆摘发无遗。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狐主要居住于墓穴、空穴、楼阁之中,也有许多狐与人共处一室,与人为邻,与人为友。如《滦阳消夏录》卷三中亥春,余อ携家至京师钱香树家狐,固应稍雅,这些家狐喜近人居,尤其是修道成仙者,事事与人同,利于近人。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家狐的气质、习性等各不相同,有的超然物外,有的品质卑劣,它们都受人世问习俗的影响。
狐之行事
在与人交往过程中,狐仙常表现出扶困济贫、抱打不平的侠义之举,做出知恩图报的仁义之举,或以婚姻相报,或以财物相报,或以救难相报。狐是动物,不可避免地会带有作祟的妖性,但狐的作祟通常会得到报应的。在《滦阳续录》卷三中就有狐的禁忌信条,凶暴、术士、神灵、有福、有德《姑妄听之》卷二中就有凡狐遇雷劫,惟德重禄重者庇之可免。狐之五畏也是人之畏,即孔子所讲的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可见,《阅微草堂笔记》为狐的修炼、情感、作祟等设置了限制条件,是一个建立于儒家礼法基础上的、秩序井然的狐世界。
二、《阅微草堂笔记》中狐形象的审美特征
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狐有着善变幻、好报复、喜捉弄人的性格特点。善变乃是狐之本性,狐居墟墓而幻化粉黛,《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狐多来去无踪,如《槐西杂志》卷四的狐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岁余无一重复者。同时,狐有着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的本性,如《槐西杂志》卷三中,学童顽劣,常用污秽之物放到狐之居所,狐就趁乡塾老儒外出之机变成老儒,狠狠地教训了顽童们,各之流血。
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狐多是聪明机智、疾恶如仇、喜抱打不平的,如《滦阳消夏录》卷五中的刘某爱财如命,狐就故意戏弄他,一岁除夕,凡刘亲友之贫者,悉馈数金,令刘某心疼不已。此外,《阅微草堂笔记》中的狐多是口齿伶俐、深明大义,往往能切中问题要害,这与纪晌的个性特点有着密切联系,纪晌聪明机智,智慧超人,但他常常藏愚守拙,在文学创作中会不可避免地带上个人特质。如《滦阳消夏录》卷一就有,儒生向狐女抱怨眠花藉柳,实人心,狐女劝导儒生,声色之娱,本电光石火何独以妾肖某某为幻化也,透彻地阐述了色即是空的人生道理。在《滦阳消夏录》卷四中,安氏的表兄与狐为友,曾与狐谈及史事,狐讲了一段发人深省的言论,凡学仙者,必游方之外以至于治乱兴亡,皆如泡影。作者借狐之口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时政、时弊的看法,观点发人深省。
三、《阅微草堂笔记》对传统狐形象的颠覆
中国文言小说源远流长,在长期发展和积淀中形成了意蕴丰富的意象与母题,而狐就是文言小说的重要主题。早在魏晋时期,文人们就描绘了许多狐鬼神怪的故事,但这些故事情节多是荒诞不经的,艺术形象粗糙,缺乏可信性和感染力。唐代传奇小说中也有许多描绘狐鬼仙怪的故事,并赋予了狐形象丰富的情感,如《任氏传》就塑造了一个美丽多情的狐女形象;宋代文言小说多借狐形象劝诫世人,鲜有优秀的狐作品。到清代之后,写狐的作品达到高潮,《聊斋志异》继承了志怪小说的艺术风格,将热情奔放的情感融入狐形象之中。而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颠覆了《聊斋志异》中狐形象,使狐形象变得更加理性、深沉,更符合封建礼法和社会规范。
在明代文言小说中,文人寒士渴望白日梦式的人狐之恋,这含蓄表达了程朱理学诠释下的文人寒士对书中自有颜如玉的理想境界的艳羡和企望,也表达了社会☭对情欲的认可与追求。但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纪晌却用发乎情,比乎礼的封建礼法抑制了泛滥的情感,打破了文人寒士所艳羡的人狐之恋,使狐形象充满理性和道德性,如《如是我闻》卷一中就有丰宜门内玉皇庙街,有破屋数问忽一脱手,已铮然破窗遁,故事情节与浪漫的人狐之恋相去甚远,有意嘲弄了自作多情的书生。
此外,纪昀还建构了一种符合人伦道德的新型人狐关系,塑造了许多具有正面意义的狐形象。在《阅微草堂笔记》中,狐往往有着鲜明的个性,多以正面形象出现,它们知书达理、聪明机智,且颇有侠义心肠,善于扶人之困,急人之难,《姑妄听之》卷一中的狐能与人语,而终不见其形往往倾其座人。《滦阳续录》卷三描写了董天士邂逅狐妾的故事,狐女温玉仰慕董天士的高尚德行,就自荐为董天士当小妾,生活中两人感情深挚,相敬如宾,不及于乱。作者用相敬如宾的道德理性抹去了人狐相交的功利色彩,用社会伦理矫正了文人对色欲的追求。这是因为纪晌身居高位,周旋官场,谨小慎微,自守设防,仍不免陷入政治斗争之中,这使他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中,纪晌深知文字之利害关系,只能以隐约、含蓄的方式表达思想情感。因而,纪晌只能以鬼狐故事、乡野怪谈、奇闻逸事等抒写常人能睹不能言之事,揭露人世丑恶现象,劝人远恶向善。
《阅微草堂笔记》建构了一个秩序井然、和谐美好的狐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狐的生活、情感、居住、修道等都有着鲜明的行为准则,都完全符合封☪建礼法与社会道德,这些狐形象表达了作者对传统道德和人文精神的渴望,以及对美好社会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