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译《金瓶梅》
凡是被禁止的,都是被欲望的Σ。
这话有点过,可并不错。实验室里贴有标签的有毒试剂,恐怕不是谁都想打开盖子来嗅嗅的。
然而,《金瓶梅》之被禁,多半是因为被欲望着。它是一本淫书,大胆而直接的性描写,直戳社会道德的神经主干;它又是一本文学大神级别的书,文字直抵市井生活,口语化,出入佛道又富于暗示,令不少文人学士垂涎百年。
有人考证,著者兰陵笑笑生即明代戏剧家李渔,所以文学价值不凡;又有人发现,书里许多明末社会市民生活的描写,具有丰富的历史和社会学价值。
总而言之,都绕着想看这本书。
在毛片充斥网络的今天,还有人要看《金瓶梅》,还要读有文字的东西,只能说明色情文学的撩拨与挑逗,恐怕不是毛片比得了的。
倒是外国学者比较老实。最近,纽约书评等杂志纷纷报道,芝加哥大学荣休教授芮效卫(David Tod Roy)翻译的完整版《金瓶梅》(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最后一卷,2013年11月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芮效卫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他翻译《金瓶梅》的前前后后。这些对话日前发表在芝加哥大学人文学院出版的刊物《TABLEAU》上。
他说,“我当时是十几岁的少年,因为性欲激发我热切地去读这部小说里的色情描写。”那时,他在南京,正和弟弟一起©跟赵雅南学中文,不知从那里觅到一本《金瓶梅》,如获至宝,大喜过望。然而,那时的版本,常有“此处省略567字” 这样的字眼,令他心痒难耐。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英译本,可关键部分却用拉丁文翻译。他虽然约摸猜得出意,思,但毕竟不能满足逐字逐句看原文的饥渴。芮效卫此处的描述极其生动,他当时那种求之不得,欲罢不能的状态跃然纸上。
从那时起,芮效卫与《金瓶梅》结下了不解之缘。
1950年,离开中国前夕,他在南京的一家二手书店里,买到了完整的《金瓶梅》,后来就是根据它进行的翻译。
芮效卫回到美国后,考入哈佛,主修历史并开始研究语言和文学,他下决心成为一名中文学者。除了朝鲜战争期间当了两年的兵,他一直在哈佛、普林斯顿、芝加哥等校读书,教书,做研究。
讲授中文《金瓶梅》是他在芝加哥大学开的一门课。这门课当时虽然只有一个学生注册,他仍然兴致勃勃,每周讲一个章节。他讲得越深入,对这本书越着迷。他说,“为了很好地研究《金瓶梅》,我花了两年时间为每一行诗,每一句谚语做卡片索引,最后,我做了几万张。”
“他是想把书里每句话都搞懂的那种人。”哥伦比亚大学一位教授评论道。
于是,我们今天有了极其详尽的研究型译本,芮译完整版《金瓶梅》,5卷,3000多页,4400个详细注解。
这么多的注释,译者下的功夫,真可谓呕心沥血。
当年,潘光旦先生译霭里士《性心理学》所作的注,也是呕心沥血,字字玑珠。
潘的注释,相当于一部中国古代性文化史。他在注释中对中国性文化史的整理、阐释,篇幅几近10万言,征引文献遍及经史子集四部,其中稗官野史民俗资料最为丰富,也最有特色。
完整版《金瓶梅》英译本第5卷出版之时,芮效卫也从50来岁的精壮中年人,变成了80来岁的耄耋老人。这么长时间认真耐心的翻译研究,其坚韧非同一般,一时的“性趣”果真升华成了一生的兴趣。书一出来,学界评论热烈,芮效卫译本,被誉为目前为止最好的英译本。
芮效卫在采访中还回忆起他与中国的渊源。
芮效卫的父母是基督教长老会传教士,上世纪30年代来到中国传教。他父亲在语言方面极有天赋,后来就在金陵大学用中文讲授哲学。芮效卫1933年生于南京,经历过抗战、内战。虽然他们也因躲避战乱,短暂回过美国,但他的父母认为,既然是传教,就不应该介意战争或当权者。所以,芮效卫1949年前都是在中国的美国学校读书,他能说中文,可是读写却一窍不通。那时候,他母亲也不清楚在中国会呆多久,于是就请赵雅南先生来教中文。
芮效卫的中文老师赵雅南,也非等闲之辈,曾协助赛珍珠翻译过《水浒传》(All Men Are Brothers),与他一起学中文的弟弟后来成为美国驻华大使,中文名叫芮效俭(J.Stapleton R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