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他乡

是辛辣的灰烟波澜不惊地浮起在霞光里，婴儿的啼哭在浓烈的斥责声中湮没，逼仄的小巷里又响起各样方言。是下午班的时候，天气愈发得沉，云也压得灰扑扑一片。小小的廉租房上了年纪得排成一片，刻痕满满的木门清晨又被哪个小孩用石子刻了小人，房客端着碗一边吃一边骂。另一边已是一群女工在聊家常了。

我打这样的市井赤条条地走过，看他们蹲下吃饭时的欣喜，碗里的红红绿绿，和身边的三五成群。它们来自遥远的北方、西方，在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村子里，同样经受着诱惑，在贫瘠的仓促里出走。

多是在厂里上班的工人，清一色的蓝红工作服，廉价的布鞋也廉价的生活。每每五六点，村里总被那一股子辛味笼着，这是异乡的他们最过于熟悉的味道。于是我从小径里走过，嗅着他们的诱惑，也歆享那一份遥远。

早些年父亲下海做生意前，也仅是个村里的剃头匠。小小年纪学了门手艺也有了家店面。那大概是理发还不大盛行的年代，四大天王的发型还只是顶礼膜拜，加之剃头工序复杂，客源稀少，总之生意是不太好的了。这才下海做起了生意。这样一去，便是沓长的二十五年。

我相信遥远的北方一定给了父亲诱惑。到了夏季，天气刚为转热的时候，便和母亲买了票赶去北方度假。遥远隔离了一代人的亲疏，却也因此更觉珍重。火车在黑漆的隧道里潜行，能听见车厢顶传来噼哩啪啦碎落的声音。就着车轨的咬合，知道窗外山川的变化，就是去到了另一座城市。而我们，也同样在遥远的城市落地生根，带着一张初始化的脸作文，奔向了遥远而未知的未来。父亲是为了家庭生计，而我，大概是世界那么大，我也曾想去看看。

待了二十五年，父亲俨然已是半个北方人了。除了每年的风尘仆仆，这些遥远的习惯也一并带回来了。想着这些的瞬儿，巷子里的两户人家又吵起来，却也只是因为一家不肯尝另一家的菜。窗子里透出细碎密麻的光来，隔壁的孩子给我递出一张饼来，羞涩又生疏——给你吃。

我在他身旁坐下，他坐得远了些，扒拉着碗里的饭。孩子的眸子里有生而为人的光亮，却也满透着老成，——我爸☮妈五年前☁就来啦，家里只能种地，他们说还不如出来打工。现在我上了学，也觉得挺好的，就是会想爷爷奶奶——他吃了口饭，用手不住地戳着左胸前的校徽。我突然开始眼酸，为我们之间不太差的遥远。为了生ค计，他们来到这里，带着孩子的教育，一家人的希翼。与其说是一种诱惑，不如讲是一帧慷慨，♫孩子珍惜在城市学习的机会，父母亲也为了生活奔波四周。

海子曾说，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因此他选择卧轨寻找远方；科恩离世前也谈到“早已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于是他在沉眠中经受诱惑。那个孩子稚拙无心的活，在那片矮屋里落尘，他让每个远在他乡的人✈平享了一份遥远的蜜饯。

而我，只身站着怯于迈步的我，被那些油烟熏出了眼泪，也品尝着他们的离愁。我尚未了解透彻他们的生活，只是在每个闲坐车厢前的午后，能感到田间日头的炙烈，那是一份遥远的迫不及待，是亟需上路，是不负前程。

是诱惑，我尝；遥远，我受。